师恩如山
师恩如山
恩师葛家澍先生离开我们已有数年,每每回想起当年追随葛先生学习生涯,都让我想起这首唐代著名诗人刘商写的一首诗:虚空无处所,仿佛似琉璃。诗境何人到,禅心又过诗。玉壶存冰心,朱笔写师魂。谆谆如父语,殷殷似友亲,轻盈数行字,浓抹一生人。寄望后来者,成功报师尊。正如诗中所描述的那样:葛先生对于我,似师、更似父。想起导师常常对我们的教导,谆谆如父语、殷殷似友亲。可惜的是,师恩如山,我却无法再报师恩了。记得1978年10月,年近而立之年的我,怀揣厦门大学经济系会计专业的录取通知书,带着简单行李,兴匆匆来到厦门五老峰下的学校报到。在厦大芙蓉二三楼的宿舍中,我们来自于不同省份的八个男同学挤在一个不太宽敞房间中里,初次见面的陌生很快就被好奇的交流所打破。同学们谈的最多的就是经济系有那些著名的学术大家。尽管在那个年代,所谓的反动学术权威、白专道路典型等极左的思潮还没有被完全肃清,但是,通过自己努力考上大学的我们这一代,从骨子里还是非常钦佩这些高级知识分子。在我们的宿舍里,既有非常年轻的应届生、也有象我这样即将成为父亲的老三届,更有已经在会计实务界摸爬滚打多年的小会计。很快就从这些同学们口中知道了经济系中的最著名的几位学术权威,除了统计专业钱伯海、财政专业的邓子基、经济系的吴宣恭之外,我们会计专业中学术大家就是葛家澍与余绪婴先生了。早在五六十年代,当时大学中所用的许多会计教材,大都出自他们所领衔教材小组所编。当然,我们除了在议论中表示出了敬仰之外,对葛先生只是闻其名,而未见其人。记得在第一学期期末,我们班上的学习委员非常兴奋的告诉大家,我们下学期要开设《会计学原理》课程,将由葛家澍教授亲自给我们班级授课。这个石破天惊的好消息,让我们全班同学欣喜若狂,比我们高一级的77会计专业,也没有享受到这样隆重待遇。我们不仅能亲眼目睹这位有些传奇的学术大师的风采,还能享受其亲自给我们传道、授业、解惑。这是何等的荣幸?即使在那个年代,作为一个正教授,也很少给低年级的本科生开设基础课程。同学们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全身心的投入到这门课程中去。开课的第一天,按照惯例,同学们都早早跑到教室,准备抢一个好位子来享受这门饕鬄大餐的课程。结果,自以为很早到教室的我们,早上七点多的时候,教室中早已人满为患。不仅我们班上许多同学们早早占据了座位,还有许多77级会计专业的学长们,以及其他专业的同学都慕名而来。不得已,我只能挤坐在旁边的位子上了。随着上课铃声的响起,仰慕已久的葛先生进了教室,约1,7米的中等个子,穿着一身蓝色中山装,风纪扣紧紧地系着、微胖的脸、整齐向后的发型,迈着稳重的步伐,缓缓地走上讲台。一开口,一腔糯糯的带点苏北的普通话让人听了非常舒服,葛先生先作了自我介绍,并说非常欢迎大家来听他的会计原理课。简单的开场白之后,葛先生开始切入正题。他一开始并没有讲会计,而是从马克思的《资本论》说起,慢慢地切入社会主义的资金运动、然后再慢慢转到会计主题。葛老师语速不快,但逻辑非常清楚、从一个点上逐步展开、但最后还能回归到开始的主题,在课程结束时归纳时,却比开始讲的内容上,层次上高了许多。后来,跟着葛老师久了,才发现,葛老师每一次课,每一次讲座,讲完之后,几乎不要做任何修改与变动,就是一篇非常完美的学术论文,这样的功底,是葛老师早期跟着王亚南教授苦读《资本论》等精典学术著作基础上,练出的基本功。葛老师在跟我们讲授《会计学原理》过程中,并不是满堂灌式的讲解,更多的是启发式的、点睛式的引导。在上完了一二个章节之后,葛先生就布置了一些会计讨论题,让我们这些刚刚步入会计门槛的小白们,谈谈自己对一些会计概念的看法。当时学校条件并不很好,同学们的讨论都是在学生宿舍芙蓉二的门口。在讨论时,我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同学,也会大胆地发挥自己的想象,抨击一些当时会计现象,但当我偶尔一回头,却发现葛老师居然也坐在同学们的宿舍后面,默默地倾听同学们的发言。象葛老师这样的大牌教授,甚至连我们本科生低年级的讨论也亲自全程参加,足见葛老师当时对教学的敬业与认真。恩师这一举动,也影响了我一生。从今后,在我的教学生涯中,一直秉承着一个原则,“课比天大”。应该就是葛老师当时言传身教的结果。很快,一学期快结束了,马上要进入复习考试阶段,葛老师在最后一次给我们上《会计学原理》的课堂上,再三强调,会计作为一门学科,要理解他的规律与内在逻辑,而不是死记硬背会计概念。但是,对我们许多习惯了传统考试方法的同学来说,还是觉得死记硬背更靠谱一些。这些同学化了相当多的死功夫,甚至到了能完整地默写出教材中大部分章节。期末考试时,当我们拿到葛老师亲自出的考卷后,许多同学傻眼了,我清楚地记得,除了解释一些名词外,有一道最主要的题目是二张表,即平衡表与收益表,表中有许多数字是空缺的,在给定了一定条件之后,要通过帐户之间的逻辑推理,才能将空缺中的许多数字,正确地填写进去。而其中,不仅要非常熟悉科目与科目之间的关系,还也要理解二张表中的相互勾稽关系。对于那些死记硬背的同学来说,看完考卷后一下子就蒙了,不知道如何下笔?结果考试下来,那些平常靠死记硬背且成绩不错的同学,不及格的人数高达十几个。这时大家才领略,外行看会计是一门并不复杂的专业,但只有真正领悟到学术内涵后,才知道背后深厚的原理,这就是学术大家与普通老师的区别,为此,我暗暗下了决心,以后有机会,一定要跟葛老师好好学习。1985年1月,我硕士研究生毕业,终于考上了向往已久的葛老师的博士研究生了,当时,与我同时考上的还有我的师弟李松玉及师妹曲晓辉同学。叫他们师弟师妹,只不过比我年轻一点而已,但他们二位都比我早毕业,从理论上来讲,也可以叫师兄师姐了。已经在本科生阶段听过葛先生的《会计学原理》,并在硕士生小班阶段听过葛先生的《社会主义经济核算》《资本论》《高级会计理论》等课程之后,就不知道葛老师会如何帮我们开设博士生的《高级会计课程》了?在还没有对外全面开放的环境中,我们自以为,当时与会计有关的课程,该学习的都学完了,还有什么需要学习的呢?带着满腹疑惑,我们开始了博士生的课程。记得博士生的课程,是葛老师为我们三个博士研究生上的。上课地点就在葛先生家的客厅中。在厦门大学靠近后山的凌峰楼二楼,客厅并不大,刚刚能容纳我们几个人。上课时,大家围坐在一个小圆桌边上,沏上一杯好茶后,葛老师就拿出一份厚厚的手写讲学大纲,开始给我们大家讲授《会计高级理论》。让我们吃惊的是,葛老师给我们的讲授的是,美国刚刚颁布不久的《会计概念结构公告》。在当时还有些闭塞的国内会计理论界来说,绝对是一个全新的领域。而葛老师讲解的方式,与我们本科、硕士研究生的授课方式不一样了。先是简单介绍了一下这个公告的背景资料,然后要求我们对每一个概念进行认真讨论,并要求我们写出讨论后各人自己的观点。当我们所有人提出自己的看法后,葛老师对我们观点一一进行深入点评,并剖析我们对问题的看法。在讨论过程中,给我最大的压力是,葛老师对这一《会计概念结构公告》不仅极其熟悉,而且有了非常完整、成熟独到见解。我们的分析稍稍马虎,或者一知半解地想一带而过,葛老师马上指出,这一部分资料你们还没有看透。比如,我个人认为,当时美国已经有会计准则委员会,也有一套完整的公认会计准则。现在再搞一套所谓的《会计概念结构公告》,究竟有何用?而且这套概念公告准则中,有许多观点也与过去准则相互矛盾,如会计概念中的历史成本,已经用了五百年了,为什么又提出了公允价值,它与历史成本到底什么关系?葛老师听后微微一笑说:小李,说明你没有仔细看《会计概念结构公告》的前面声明,他们再三强调这是未来的方向,而不是当前会计准则的翻版。目的是在不推翻现行利益格局的条件下,逐步将会计准则的目标,由受托责任向决策有用方向发展。经过这番指点后,我看资料再也不敢马虎了。一定会前前后后多看几遍,在没有完全吃透文献内容的情况下,再不敢随便发言了。这也为我今后的学术习惯,打下了一个极好的基础。在博士生学习阶段,葛老师不仅循循善诱地培养我们的各种良好的学术习惯,还非常鼓励我们有独立的思考能力。记得当时还在博士生的学习阶段,国内对会计的功能有许多学术争论。当时北京财政部的杨纪琬教授与人大的阎达五教授的观点是:会计是管理活动论,而葛老师的观点认为会计是一项信息系统。尽管我们都是葛老师的弟子,大家也积极参加讨论,但葛老师从来没有将自己的观点强加于所有同学想法中,而是鼓励同学们有自己的看法与见解。真正体现了学术独立、思想自由的高尚境界。葛老师的第一位博士研究生,也是我们的师兄林志军同学,当时并没有完全同意葛老师信息系统论的观点,反而与北京二位教授的观点基本一致,也认为是一项管理活动。并且,还专门写了一篇论文来表达会计是管理活动论的学术观点。对于这样一种几乎是“叛逆”师门的做法,葛老师非但没有生气,而且,还亲自动笔帮林志军同学修改了论文中的一些文字问题,并推荐到《会计研究》上发表了。对于有如此胸怀若谷的导师,我们几位学生都觉得,只有学术素质、心胸格局、人文涵养修练到极致的大家,才能达到这样的境界啊!很快,我进入到博士论文撰写的阶段。对于选题,是一项非常头疼的问题。我知道,葛老师对会计、尤其是国际会计,有着极深厚的理论功底,如果写这方面的论文,导师也比较容易指导。由于我的硕士论文写的是与审计有关的题目,手头还有一些资料,很想再深入写一篇与审计有关的博士论文。当我将自己的想法向葛老师吐露后,葛老师毫不犹豫的说,你可以写自己喜欢与熟悉的题材,不一定局限在我正在研究的领域中。当我将论文题目选定为审计之后,又有问题来了。在与国家审计署的几位教育司领导沟通时,他们希望我写一些与国家审计、政府审计的相关的题目。因为当时国家审计署成立不久,有太多的理论问题需要研究。而财政部注册会计师协会则希望我写一些与注册会计师有关的民间审计。如何选择?也是一个问题。葛老师听了我的汇报后说,学术研究眼光要放远一点,角度也要高一点,这样的博士论文其学术价值也会持久,不要太关注一城一地的得失,也不要太急功近利地为一些组织去做政策说明。听完葛老师的指点,茅塞顿开。我最后选了名为《论审计与社会经济权责结构》这一比较宏观的题目。向葛老师请示后,他说这个可以写,希望你写出一些新意,一些新的角度,一定要有自己的独立思想,要有科学的见解,要有批判精神。千万不要去做政策说明或规则的解释。并先后亲自写信给国内一些知名教授,让我去当面向他们求教。记得当时介绍我去了上海财经大学,找了娄尔行教授、徐震旦教授、到武汉找中南财经大学的杨时展教授,到了江西找江西财经大学的裘宗舜教授等人,听听这些学术大家对我论文框架的意见。经过一年半的撰写,终于完成了十几万字的论文初稿,誉写在八百格字的大稿纸上,整整二百多页,厚厚一摞。我有些忐忑地将论文初稿交到葛老师手上,并请示说,实在是写的不好,请导师帮我审阅一下。葛老师随手翻阅了一下说,终于完成了?好吧,先放在我这里,看完后,我会与你沟通的。仅仅大约过了二个星期,突然接到葛老师的通知,要我去他家一下,我知道,大概是与我的博士论文有关。来到葛老师家,刚刚坐下,葛老师就将我的博士论文稿子拿出来了,递给我说,论文的意见都在上边了,你自己看一下吧。我急忙将论文草稿翻了一下,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二百多页的稿子上,葛老师用红笔密密麻麻地对我的手稿进行了逐字、逐行、逐页的修改,甚至连有些标点错误也予以校正。并在许多稿纸旁边进行批注。(由于我一直保留着有葛老师亲笔批注的博士论文手稿,现摘录几段葛老师亲笔的批注,如下:论文手稿的第43页第三行中,葛老师批注“向委托人报告经管责任是主要原因,政府会计也不例外,他也要向他的上级定期报告经济责任,特别是离任前的任职期间的经管责任“第十四行,批注中插入了漏写的“不只是确认与计量”第44页上,左侧,标注“这句话不明确,会计受什么经济结构的影响?是内涵还是外延,是对象还是职能与方法?本文对经济结构这一概念及明确的定义是什么?“第十行:”具体到会计是什么需要?难道是对信息的需求吗?”第45页上,“管理会计也是权责利益问题,责任会计正是管理会计加工的主要内容,只不过它仅限于服务企业内部各有关方面的权利责任和利益诸方面的要求,提供有助于决策与评估成绩与责任的信息。“倒数第三行:“本文是否赞成会计是一个经济信息系统?观点并不明确,此处与32页的分析有矛盾!”“必须是能够通过价值的形式来计量的,离开价值核算就没有现代会计的公司特征古代的非价值计量记录算不算会计?讲不清楚的!”整篇博士论文的手稿中,恩师的批注字迹工整、认真。而我交稿的时间只有二周左右,葛老师不知是化了多大的功夫,多大的精力才将我的博士论文的草稿进行如此细致、认真的批阅啊!这那是我个人的博士论文啊,其中有多少是导师闪亮的思想火花与睿智的观点啊,比如,在八十年代,大家对国有企业的离任审计还没有任何概念,但是,葛老师在我的博士论文批注中,就强调了对离任的高管就职时的经济责任,要进行审计。有些遗憾的是,这一珍贵资料,没有完整的保存下来,所幸还有大部分留在我的手中。看着恩师当年留下的字迹隽秀工整的批注,看着恩师当年留下的行行发人深省的批注,激励着我这辈子,一定要沿着恩师教书育人的道路,不断前行。恩师不仅在学术上对我谆谆教导,在生活中,恩师更是我的楷模。自从第一次见到葛老师后,他给我的印象永远是那么儒雅、温和、大气。不管什么季节,恩师大都是穿着一身合身、整齐的中山装,风纪扣整整齐齐扣在领口上。我们常常去葛老师家上课,他也是穿戴整齐,一丝不苟。厦门的夏天是比较热的,但我从来没有看到葛老师在我们面前穿圆领汗衫之类的衣服。为人师表的他,最多也是穿着一件短袖衬衣,着装非常得体。其次,当时我们作为经历文革一代人,有机会重新进入大学,愤青者居多,在学术上很幼稚,但也喜欢进行争论,甚至发表一些非常可笑的观点。每每讨论时,葛老师总是非常耐心地听同学们的各种观点,从来不打断我们的发言,更不会在我们讲话过程中,呵斥我们的一些错误观点。在向恩师学习相处的十几年过程中,只看到恩师发过一次脾气。记得那次是请上海财经大学娄尔行教授来我系,为葛老师的学生进行博士生答辩。在接待入住的安排中,出现了一些小差错,没有妥善安排好娄先生的住宿问题,葛老师正好在厦大招待所前台等待娄教授的到来,听说出了问题,不能及时入住。葛老师非常着急,立即给系办公室主任打电话,口气严厉地要他们马上来厦大招待所,立即处理好所有事情。其实所谓发脾气,就是声音高了一点,语气严厉了一点。但这也是我这辈子唯一看到葛老师生气的样子,同时,也让我见到了葛老师对娄教授同行们的尊重与友谊。由于当时我在读博士研究生阶段,已成家并有小孩,而经济来源只有博士生的助学金。经济上是比较窘迫的。读书期间,葛老师不仅严格要求我们不准以任何形式给老师送礼,而且,逢年过节时,还时不时请我们这些学生到恩师家吃饭,尽管只是几菜一汤的家常便饭,都是师母亲自下厨房烹饪的,非常可口,让我们这些吃惯食堂的学生们享受到了饕鬄大餐的滋味。偶尔,我们作为学生,年纪轻,在葛老师家上课时,也会帮葛老师顺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小事,如修个灯啊,拉一根电线啊之类的小事情。每次这些举手之劳的事情做完之后,临走时,葛老师都会拿出一些饼干、点心等礼盒,对我说,我们年纪大了,这些东西吃不了,你们帮个忙,拿回去给小朋友们吃吧。语气又随和、道理又简单,让我们既拿了东西,又没有任何情感上的负担。这样的高情商,是我们几辈子都学不到的啊。恩师葛老师离开我们已经有好几年了,但是,恩师这辈子对我的人生影响是巨大的。在跟着恩师学习了近十几年的时间中,我不断受到恩师潜移默化影响,不管是在学术道路上,还是教学生涯上,不管是在生活中,还是为人处世上。恩师一直是我这辈子高不可攀的偶象,如果我还有这么一点点小小的成功的话,也是站在恩师的肩膀上取得的。如果还有下辈子的话,我一定还会追随恩师,成为他永远的学生。恩师,学生相念您,永远永远想念您!您永远的学生李若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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