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野犬/芥敦)兔与虎的恋爱指南
(文豪野犬/芥敦)兔与虎的恋爱指南
初见,是在炎夏的海滩边。
一个沙滩球莫名抛来,飞向走在路上的芥川龙之介。敏锐的他下意识身子一侧,躲过了这飞来横祸。
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这球不偏不倚的对着他来,迟钝一些,脸可就遭殃了。
白发少年从一旁小跑过来,头顶扎起的一小撮头发跟着他的脚步一抖一抖,十分可爱。不过芥川龙之介只觉得很傻。
“抱歉,没事吧?”见他捂着脸,少年以为砸到了,伸手过去想摸摸。
“没事。”芥川龙之介放下手,往旁边移一步,不动声色,躲开了他的动作。
见他没事,少年也放心了,便不再管,绕过他捡球去。
看着少年洁白的后背,芥川龙之介忽然鬼使神差的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回头,辽阔的大海在身后,风吹起他的发梢,紫金的眸子中闪烁着光芒。
“中岛敦,这是我的名字。”
催促的电话响起,芥川龙之介接通,视线转过去时,发现中岛敦已经走了。 他也继续赶路,那个活力的声音留在了身后。
“贤治,这个你得轻点打……”
……
缘分,妙不可言。
今天的阳光已不似前些天那样猛烈,芥川龙之介抬头,透过高楼的玻璃看向那个刺眼的火球,眼前又浮现那个少年的身影。
这几天总是会想起他,这很奇怪。
要与敌对公司联手做项目,这更奇怪。
他捏了捏手中的合同,推开会客室的门。
中原中也早已就坐等候,对面是他敬仰已久的太宰治,还有……在脑海中挥之不去,那个叫中岛敦的少年。
“原来是你啊。”见来者,他有些惊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修身的商务西装,给中岛敦添了几分不属于他的成熟。
中原中也瞥了眼面前人,又回头,看向脸上纹丝不动的同伴,闻到了不对劲的味道。
“你们……认识吗?”
“一面之缘,”芥川龙之介放下合同,落落大方,态度如常“先开始吧。”
实际上,这风平浪静的表面下早已是暗流涌动。千言万语阻塞心头,嘴里蹦出来的却是一句:“请看合同。”
与平时无差的会谈,这次却十分煎熬。
签好合同,合作就算敲定。中原中也带着重要文件先走了,现在还剩下三个人。
眼看他们也在收拾东西要走了,芥川龙之介深吸一口气,提出邀约:“初次合作前,一起去吃晚饭吧,熟悉点好做事。”
说是这样,事实上他只是和中岛敦不熟。太宰治作为他曾经的前辈、老师,都数不清在身心上虐过他多少回了。
“我就不去了,今晚已经有约啦。敦,你陪芥川去吧。”太宰治笑着摆摆手,拿上公文包走了。
“那个,我们也走吧。”中岛敦扯了扯芥川龙之介的袖子,露出了一个治愈的笑。
看到这个笑容,芥川龙之介第一次邀约的紧张感莫名消下去不少,点点头与中岛敦离开了会议室。
……
清酒,与夜晚搭配。
看中岛敦稚气未脱的脸,任谁都不会想到他早已到了能饮酒的年纪。
“没想到一个喜欢茶泡饭的小男孩,还会喝酒。”芥川龙之介抿了一口乌龙茶,打趣道。
“来到居酒屋,难道不该喝酒吗?。”中岛敦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嘴里还嚼有一块日式炸鸡块。
“这种不成文的规定,并不是每个人都会遵守。”芥川龙之介专注于眼前的炸火腿,漫不经心的反驳他,“譬如在下就不喜酒。”
中岛敦拿出一个干净的被子,只倒了小半杯清酒,推到他面前。“来都来了,总得象征性的喝点吧?”
看着那小半杯酒,芥川龙之介没把为难表现出来,指尖擦过杯壁,举起猛的就是一口,全给咽了下去。
“……这不是挺豪爽的嘛。”中岛敦又笑了起来,收回杯子,没再其他动作。
又几分钟闲聊,刚才还在“死要面子”的芥川龙之介,现在要接受那些“活受罪”了。
本就酒量不好,还一口气喝下了接近最高阈值的清酒,醉意现在找上了清醒。芥川龙之介在极力掩饰着。
先是头有些晕,无事,用手撑住……
接着眼皮变重,没关系,假装看菜肴……
然后意识模糊,问题不大……他撑不住了。
中岛敦还在滔滔不绝的说话,芥川龙之介只觉得眼前的事物都变成了几个,眼一闭,他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见他倒在桌上,中岛敦疑惑的推了推他的肩膀。他没动,就只是闷闷的哼了一声,好像是在表示对打扰的不满。
“你醉了?”中岛敦乐了,没想到这人酒量差到这种地步,半杯就能倒。
他的耳朵微红,看起来也是醉意朦胧了。
“没醉,只是累了而已 ”拍开他的手,芥川龙之介还想装下去,孰不知,自己沙哑的声音早已暴露了。
“你这不是讨厌,完全是不能喝。”中岛敦放下筷子,戳戳他没遮住的那边脸颊,“你……还能动嘛?”
芥川龙之介不说话,只是扭了一下头,把整张脸都埋进了臂弯里,不给他看。
“我送你回去。”话音刚落,芥川龙之介就感到一双不大的手攀上肩膀,一收紧,落入了他的怀里。
他顿时呼吸一紧。不是因为这过于亲密的姿势,而是因为中岛敦身上的,一种若有若无的香味。
酒精麻醉了神经,光是站起来搭上他肩膀就已经耗费了芥川龙之介不少的精力,哪还有心去管其他的事情。
从餐桌前到出租车上,中岛敦发现,他总是在有意无意往自己的颈间靠。中岛敦只当他这是醉了,也没多想。
或许是这气味有助眠效果,芥川龙之介在他颈间轻嗅着,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
宿醉,感觉非常差劲。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7:30了,比平时还要晚半个小时。
所幸的是,昨晚没喝到一杯的量,现在身体的不适感比完全醉倒后轻很多。
依稀记得,昨晚下了出租车后,中岛敦把他送回了家里。他醉得神志不清,房门都是他开的。转头一看,钥匙现在躺在床头柜上。
芥川龙之介在床上回想,确认昨晚的事情还算正常后,他起身洗漱,准备去上班。
那种气味让他难以忘怀,却希望这不是中岛敦身上散发的,只是他自己的误判而已。芥川龙之介的私心认为,单纯的他不该是同类。
人类的社会里并不只有人类,还有一类血液里有着兽血的人,通俗称“兽人”。
芥川龙之介就是活生生的一个,流淌的兽血是垂耳兔种。
他们混在人类社会里,与人类和谐共生,外表与普通人类无异。辨别方法除了让他们露出动物特征外,只剩下气味了。
气味受许多因素影响,一般情况下很淡,比起人类,同类对这股气味较为敏感。
兽人性别模糊,为中性,同时拥有雌性与雄性的生殖器官,在度过发育期后会进行性别分化,那时将决定一个兽人偏向的性别。
芥川龙之介是罕见的完全雄性,在分化期时雌性器官完全萎缩。坏处就是,原本供养两性器官的激素,现在全都施加在了一边,导致他总有一些不可告人的难处。
由于这个男女皆可生育的身体,某些人心生歹意,他们的日子便不那么好过了。现在的他们,都收起尾巴生存,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想到这里,芥川龙之介内心的想法再一次被加固了:如此洁白无瑕的一个人,如果不是被保护得很好,那么就根本不是同类。
准备完毕,他拿去钥匙,发现床头柜与床的间隙里,掉了个东西在那。
捡起一看,是条项链,细细的银链上挂着一个小巧的猫头。他家可没有这种可爱饰品。看着这个白猫,眼前忽然浮现出一个人的脸。
是中岛敦。
也许这是他昨晚不小心落下的东西。
芥川龙之介盯了它一会,然后默默的把它和钥匙收进裤袋里,出门了。
……
合作,弥漫着一股莫名其妙的尴尬。
昔日还是对家的他们,现在,正在同一间办公室里忙碌着,时而低下头交谈,时而围在电脑前你指我点,关系似乎很好的样子。
这尴尬,好像只是芥川龙之介有。
因为此时,中岛敦正在茶水间里帮他整理领带。他两手拿着自己和给太宰治的咖啡,抽不出手,只能接受中岛敦的帮忙了。
为什么不放下咖啡自己动手?
中岛敦给出的理由是“这样更快”。
就这样,芥川龙之介被迫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举着两杯咖啡,任由他的双手在锁骨前活动,指尖在颈间的触感明显到无法忽略。
“你是昨天喝懵了吗?”轻薄的领带在中岛敦指间绕着,结已经初见雏形,“今天是合作第一天,就打着这么糟糕的领结来。”
芥川龙之介没回话,现在的他只想着赶快脱离这个困境。走远一点,异常的心跳就能恢复如常吧。
最后的一拉,温莎结成型了,在芥川龙之介的领口服服帖帖的。
他低头道了声谢,转身匆匆走出茶水间,落荒而逃似的。
太宰治少见的在认真工作,一杯还冒着热气的咖啡放到桌前,他回头一看,看到了表情不太自然的芥川龙之介。
“谢谢。”太宰治以为他这是没接受他的新搭档,“你不喜欢和阿敦做搭档吗?”见他们上次的反应,还以为他们关系不错。
“没有。”芥川龙之介立刻否认了。
太宰治有些捉摸不透了。 虽然他已经跳槽了四年,但芥川龙之介也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人,表情再熟悉不过了。
他性格易激,一碰就炸,像刺猬。没多少事情能让他在不炸的情况下,露出这种耐人寻味的表情。
除非……芥川银又失踪了?太宰治想起上次芥川银因为贪玩故意晚回家,芥川龙之介担心的样子。
是一样的,漏洞百出的表情。
芥川龙之介已经走了,太宰治拿起杯子嘬一口速溶咖啡,又继续敲键盘。
虽然看起来还和刚才一样认真,但他已经分心了,在琢磨着什么。
……
午餐,是补充能量的必要过程。
公司所在的写字楼只有二层是餐厅,附近的餐厅又稍远,芥川龙之介直接去了二楼。
所幸的是,这里的饭菜还算可口。但……不幸的是,因为餐厅人流爆满,他被迫拼桌,这人还不是别人,正是中岛敦。
餐桌很漂亮,木板与玻璃间的空层中,摆放着零落的石子、海螺,设计新颖,使人眼前一亮,颇有异趣。
但盯着桌面吃饭的芥川龙之介并不觉得有多好看,他只是想找东西代替对面的人。
“那份文件我已经送过去了。”看不见人,他就只能听到中岛敦口胡的一段话。
“嗯。” 他无感情的回应。
“这个菜不好吃。” 中岛敦嚼了几下,皱起眉头。
“哦。”仍是无感情回应。
“你和太宰先生很熟吗?”
听到这话,芥川龙之介总算有了反应。他的头轻微抬了一下,说:“与你无关。”
没料到他会如此冷漠,中岛敦愣了一下,接着说:“你也是我的临时搭档吧,表面关心一下,给个面子。”
“好。”芥川龙之介想敷衍了事,不过中岛敦并不在意。
“所以,到底是怎么样?”他突然觉得,此时的中岛敦,有点像时常围在他身边转的晚辈樋口一叶。
“能换个问题吗?” 芥川龙之介扭头,还是没看他,把不想回答表现得特别明显。
中岛敦的手肘撑在桌子上,他的午饭明明已经吃得差不多,速度却慢了下来。
“我听太宰先生说,他不是一开始就在我们公司工作的,前几年是在其他公司工作。看他和中也先生那么亲近,不会就是在你们公司工作过吧?”
“亲近”是指中岛敦无意间看到的,太宰治邀中原中也一起去吃午饭的画面。
“你猜对了。”中岛敦心思细腻,这是芥川龙之介惊讶的一点,“太宰先生怎么会告诉你?”
“怎么说呢……”中岛敦想了半分钟,“我和太宰先生算是师徒关系吧。在闲聊时,他随口一说,我才知道的。”
“师徒关系?”现在,芥川龙之介才是彻底勾起了兴趣。
听到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中岛敦疑惑的抬眼看向他,瞄了几眼才确信,这是问句。没想到这个冷漠的人也会主动提问。
“太宰先生把无业的我捡到这里来,教会我许多,让我免遭饥寒之苦,比起老师,可能贵人更适合我来介绍他。”
“是这样啊……”这话过后,两人嘴里同时在嚼着东西,对话声就戛然而止了。
正当中岛敦以为没有下文,又往嘴里塞了最后一个饭团后,芥川龙之介说话了。
“照你这么想,你应该称在下为‘师兄’。”
中岛敦险些被口水呛到。
“四年前,在太宰先生还没离开(跳槽)时,在下是他特训出来的学生。”
“原来是这样。”中岛敦赶紧咽了那口饭,以免再次被他的语出惊人呛到。
事实证明他这么做是对的。
“叫声师兄听听?”迎上芥川龙之介兴致盎然的眼神,中岛敦心里有点发毛。
“叫了,有什么好处?”他试探的问了,也没打算能问出什么,以为这是玩笑。
没想到芥川龙之介认真想了想,说:“下午的工作,我帮你做三分之一。”
中岛敦端起餐盘,丢下一句轻巧的“好呀,师兄”,踏着愉快的步伐走了。
『简直白给的好处,为什么不要呢?』
只是他刻意忽略了发烫的耳尖。
看他远去的背影,芥川龙之介嘴角勾起了一丝没有自觉的弧度。
『他是个有趣的人。』
……
加班,乃社畜的自我修养。
芥川龙之介已是身经百战,仅凭几杯咖啡就顶了三个晚上,每天的睡眠只有五个小时。
大限将至,整个组里没有人是好过的。
黑暗中,肩膀忽然搭上一只手,专心于数据的芥川龙之介眼睛慌乱眨了两下。
他不信鬼神之说,却也没转头看看——感觉这手的大小,好像是他搭档的。
“你去睡吧,今晚我来。”中岛敦柔和的声音传到耳边,像一阵春风。
“不必。”拍开他的手,他定了定心神,又投入到工作去了。而中岛敦还没离开,只是把他手边的咖啡移开了,在一旁看着。
芥川龙之介也没管,继续工作着。
还没过多长时间,困意袭来,他就下意识的打了个哈欠。
他伸手,想去拿咖啡,中岛敦截住了他。“去睡吧。”他依旧是那么轻声细语,投来的眼神却是如此坚决。
相视许久,最终芥川龙之介败下阵来。
“行吧,你来,这咖啡留给你了。”芥川龙之介毫不留恋的走了,顺手拉开电脑椅。
推开休息室的门,折叠床已经摆好,被褥也叠在了床尾,应该是中岛敦做的。
『真是,一个喜欢献殷勤的家伙。』
从与中岛敦组成临时搭档的那天起,他就没少发现那些被抢先做好的事情。
即使那样想,芥川龙之介也只是默默摊开被褥,侧身躺了进去。
『他对谁都那样吧……』
怀着这样的想法,他的意识渐沉入梦海。
沉沉浮浮中,他闻到了很久都没再次嗅到的气味,掺杂着茶香,安抚他紧绷的神经。
一向浅睡眠的芥川龙之介,今晚难得的向深睡眠状态前进了。
只是,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那香气仿佛是天然气,吸入体内,在肺部燃起一簇小火苗,缓慢的烧着。他的呼吸粗重起来, 是被热得难受了。
蓦然睁开眼,身上的感知就清晰了很多。左手贴着一个温暖的后背,只有他俩的休息室里,中岛敦均匀的呼吸声是那么明显。
在赶工的这些日子,两个关系还行的同事加班后共躺一床休息,这样的事情也早不稀奇了,就是这次的情况有点复杂。
芥川龙之介坐起来,鼻尖残留的香味,是让他变成这样的祸源。
看着那个躁动的部位,他深吸一口气,轻手轻脚的下了床,去卫生间。他的表情并不算好,脚步里带着一点急切。
『怎么可能,居然在这种地方……』
“嘭”的一声,被本能驱使的芥川龙之介关上了卫生间的门。
而还在睡梦中的中岛敦一无所知。
凌晨三点钟,中岛敦准时起夜。卫生间的灯亮着,门却是关起来的,这让他眯起的小小眼睛里透出大大的疑惑。
他揉揉眼慢慢走过去,越近水声越明显,一打开门,就看到芥川龙之介在里面洗手。
半夜洗手也无可厚非,只是……他额头上有一层薄汗,嘴微张轻喘着,迷离的眼神怎么看都是不正常的。
不明所以的中岛敦莫名脸上发烫。
惊觉来人,芥川龙之介有一瞬间的慌乱,但很快就恢复如常。余光看过去,发现正是他纠结的当事人,完全不知情的中岛敦。
谁都没开口,他匆忙洗干净手上的黏液与异味,走了。
中岛敦对他的背影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十分迅速地解决完内急,也走了。
休息室里,芥川龙之介已经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不知道睡没睡着。大半夜的,也不好叫他起来问,中岛敦只好睡下了。
第二天,中岛敦睡得很好,倒是昨晚不加班的芥川龙之介眼下青黑更重了几分。
……
执着,总会让人做出匪夷所思的事情。
在太宰治说“你这次做的不错”,邀请他参加野营的时候,虽然一直鲜少参与聚会,但芥川龙之介知道,他不会拒绝。
这不是一次私人的活动,看规模,应该是上头安排的。看着项目人员几乎一半的名单,芥川龙之介当即有了判断。
两家敌对,大部分是领导的缘故。莫名就风雪交加的关系若是缓和,且双方联手策划了此次活动,那就说得通了。
他正边走边看名单,稍不留神,右臂就撞到了个人。
“抱歉。”
抬眼看去,就与中岛敦的眼神正对上了。紫金眼眸此时有些失神,喘着租气,额上的汗反射阳光,亮晶晶的,一副刚劳动完的样子。
道完歉他就准备走了,芥川龙之介叫住了他:“你去哪?”
“去看看有没有人需要帮忙啊。”话间除了疲累造成的轻喘,还有一点疑惑,似乎是在对他今天的反常过问行为询问。
芥川龙之介与他再次擦肩,却没有而过,而是抓住他的手腕扯了一下,说:“过度的好心会让别人觉得你不怀好意。傻子,去休息。”
话音刚落,他走了,方向正是中岛敦刚搭好的帐篷那边。
“你要是真想做点什么,就和在下去河边捉鱼吧。”他留下这么一句话,人消失在了帐篷群后。中岛敦连忙追上去。
找到芥川龙之介时,他在帐篷里,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成一套短装。手臂和小腿露出来,让看惯了他商务套装的中岛敦眼前一亮。
“你,能捉鱼吗?”中岛敦指他身上匀称却不够结实的肌肉。
他不紧不慢的提上桶, 朝河边去,中岛敦跟在后面走,什么都没带。真的是徒手抓。
“捉鱼靠的可不是蛮力。”这是他的回答。
这条小河不宽,看起来四米的样子,水流也不湍急,是炎炎夏日里难得的清凉。若是这片区域有人长居,这里肯定是消暑圣地。
中岛敦弯下腰去挽裤脚,刚立起腰,头就被一张突如其来的毛巾盖住了。拿下来看,是一张干净全新的湿毛巾。
“擦擦你的汗,这水挺冷的,在这感冒会很麻烦。”眨眼的功夫,他已经踩进清澈见底的水中了。
看他手伸入水中开始摸鱼,中岛敦也擦起他的汗。擦着擦着,芥川龙之介又来了一句:“擦完记得洗,要洗得干干净净。”
“哦……”中岛敦寻思,这毛巾难道不是一次性的吗?不过他还是听话的洗干净放在一旁的石块上了。
那边传来一阵激烈的水声,等他看过去时,芥川龙之介的手里已经多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鱼。
中岛敦玩心一起,也悄悄下水,准备吓一吓他。这个人一直是处变不惊,倒是让人更想看看他其他的模样。
“呜哇!”
怎料,他脚一滑,准备摔进水里了。 情急之下,中岛敦一把搭上他的肩膀,这才躲掉成为落汤鸡的命运。
肩上忽然一重,芥川龙之介身形晃了晃,极力稳住了。手上的鱼因为力道加重而扑腾得更激烈,想要逃出魔掌。
“哈,哈哈,不好意思有点滑。”中岛敦讪讪的笑,想缓解这尴尬的气氛。没把他吓着,反而把自己先给吓到了。
芥川龙之介捏着鱼尾,借力一甩,完美的抛物线后,一声巨响,水花四溅,鱼稳稳当当落入不远处的桶中。
“部分石头长了苔,你自己小心。”说完,芥川龙之介往旁边移了几步,不知道是怕影响他发挥还是避免他再搞什么幺蛾子被波及到。
这两个人抓鱼,是完全截然不同的风景,一个在水里安静立着,伺机而动,一个不掌握得要领,显得莽莽撞撞。
迟迟连鱼的尾巴都没摸到,中岛敦的手法更急躁了。
毫无章法的手忽然被抓住了,芥川龙之介握住他的双手,手把手教他。
“别着急。”耳边是他极近的声音,本是想缓和心情,中岛敦却更紧张了。
“先把鱼逼到角落里,”芥川龙之介引导着他的手,在水里慢慢的移动,已经成为了猎物的可怜小鱼还在无知的往浅水石头躲。
“然后……”他停顿了一下,猛地一动作,中岛敦就感觉手中多一个活蹦乱跳的生物,“抓好放进桶里,不要太用力。”
这还是中岛敦第一次摸到鲜活的鱼。他提起一口气, 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把它放进桶里,与其他几条等待着被烹饪的下场。
“你会是今晚最好吃的那条鱼。”他蹲下,小小声的对那条鱼言语。芥川龙之介看不到的那一面,他的笑容开心灿烂。
事实证明,在度过繁重的工作后来一次户外活动有助于释放压力,放松心情。
一个沉重的桶,两个人提。纵然是情绪不现于表的芥川龙之介,疲惫也多多少少的显露在他脸上,中岛敦更甚。
野炊的地方离河边不太远,没走几步,就看到几个人在那忙活着。
放好桶,芥川龙之介抬头看,愣住了。他虚咳几声,对中原中也说:“中也先生,你的脸上……有点小问题。”
中原中也从组件堆里抬起头来, 这下中岛敦明白了——他的脸上有几道碳痕,白净的皮肤一衬,明显到装作没看见都很假。
他一脸疑惑,看起来不知道的样子,走到水桶旁借着反光一照。短暂的沉默后,中原中也怒气冲冲的走向正燃炭的太宰治。
“太宰,你给我过来!”中原中也刻意压下声音,但也无法完全盖住语气中的怒火。
太宰治被中原中也一气之下拉走教育了,呵斥的声音,与他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青葱树林后。
“前辈的关系果然很好啊。”中岛敦感叹。
“毕竟是曾是搭档,经过许多年的磨合,自然关系不错。”不经意间,他道出深埋于时间不为人知的秘密。
碳火前空着的位置宫泽贤治补上了,中岛敦准备上前帮忙。小的时候,他可没少碰这种东西,经验还是在的。
“那个,趁现在我们都在忙,你们还是先去洗澡吧,不然晚一点就不方便了。”宫泽贤治说得很有道理的样子。
比起中岛敦的一脸纠结,芥川龙之介显得更随便一点。环视一圈,也没有什么工位需要补上了,此时去洗澡时机再好不过。
那个不算大的民宿浴室可难抢排号了。
浅略权衡了一下,芥川龙之介当即抓住他的手拉他去帐篷拿换洗衣服,只说了句“走吧”,没理会他那能忽略不计的小反抗。
这次公费旅游,因为人数有点多,大部分人选择民宿,余下人差不多是被迫选择了野营这种离大自然最近的方式。
这里可是完全露天,所以,洗浴还是要到民宿去。 相比之下,野营的好处就是自由,例如今晚他们可以吃到现烤的河鱼。
民宿就在半山腰,中岛敦不近不远的跟在芥川龙之介后面走上去。显然,两人之间有些不愉快。
中岛敦闷闷不乐着,一路上都是磨磨蹭蹭的,芥川龙之介都数不清,他刻意放慢过几次脚步让他跟上。
脚边的石子偶尔滚落几颗,几秒轻重不一的敲击声后,又归于平静。说是半山腰,实际上也挺高的了。
“晚点再去也没问题吧?还有为什么我要和你一起去洗哦!”他这种强行替别人做决定的行为,中岛敦一直接受不来。
走在前面的人忽然停下,中岛敦抬头看,发现他也在回头盯着自己,薄唇微张,准备说什么。
还以为他会说出“那你回去”之类的话,谁料到,芥川龙之介轻描淡写的说:“在下不介意这种事,你介意的话,就让在下先用浴室。”
说完,他继续走了。
“我的重点不是这个啊,喂!”
“你的重点在下不感兴趣。”
中岛敦想快步追上去,可他走得越快,前面这人也走得越快。他们就这样你追我赶,谁也不愿意先缓步。
看那个身影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近,中岛敦几步冲刺,想要截下芥川龙之介。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就因为这人手上的袋子里还装有他的衣服。
可就在这时,他再次停下脚步。
急刹已经来不及了,惯性带着中岛敦向他的后背冲过去。右边就是坡,即将撞上之际,他闭上了眼睛,重心倾向左边,心中祈祷着不要摔得太惨,也不要被骂得太惨。
眼睛紧闭着,视线一片黑暗,纤长双臂环住了他。一阵天旋地转后,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他被一双手抵在了石墙上。
中岛敦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才悄悄睁开眼看这双手的主人。 果不其然,是芥川龙之介,现在这里除了他也没有其他过路人了。
“抱,抱歉,可以放开了。”中岛敦指了指按在肩上的手。可能因为惊吓过度,他一时间说话有点支支吾吾的。
错不在他,他本不该道歉,可看到芥川龙之介用直探心底的眼神看着自己时,这份不明所以的凌厉让他不自禁示弱了。
“那个……还有什么事吗?”他盯着自己久久不放,那种陌生的心情逐渐被放大,心跳愈发强烈。
『这是最后一次与他相处了。』
芥川龙之介心里的算盘打得哒哒直响,然而中岛敦脸上不自然的红把气氛搞得很暧昧,他有些难下手。
一只手垂下去,而另一只手还是在原处,不松不紧的制住中岛敦,似乎是怕他会跑了。他不理解芥川龙之介的这个做法。
那只手又抬起来了,悬停在眼前,紧握的手指一松,才发现指尖竟然挂着一条项链,雪白的大猫挂坠在绳子上晃动着。
“这是你的?上次你送在下回家后,第二天早上在床边就发现了,一直没来得及问。”挂坠逐渐翻转到另一面,角落里歪歪斜斜刻的小花清晰可见。
他还记得,泉镜花在他的挂坠后刻了朵小花,用来传递她的祝福。这应该就是他无意中丢失的那条重要的项链。
“嗯……这是我的东西。谢谢,给我吧。”芥川龙之介摆弄那条项链,两只手都放开了,他慢慢的挪了挪身子,拉开一点距离。
芥川龙之介伸手过来,中岛敦以为这是要给他项链,抬手就去接。
谁知,他的手抬上来了,项链却和芥川龙之介的手绕到了颈后。
『这是要给我戴上?』
这次中岛敦还是没有预料到他的行动。不止他的手,他的头也凑了过来,鬓角的发丝划过肌肤,激得中岛敦一颤。
悬着的手被夹在了胸前,手心触到的正是芥川龙之介柔软的衬衫,清晰的心跳传递到中岛敦手中。
这动作,看着有几分半推半就的意味。
“你知道你身上的气味吗?”这奇怪的姿势和无厘头的问题把中岛敦彻底整懵了。
“什么气味?我身上有味道吗?”他试图低头去闻闻,可芥川龙之介的头还搁在他肩上,他无法动弹。
看他一知半解的样子,芥川龙之介内心的疑虑又加重一层。
芥川龙之介二话不说,张开嘴对着中岛敦的脖子就要咬下去。
那娇嫩的脖颈近在咫尺,牙齿还没碰到,身前就有一股强劲的力道把他强行推开了。芥川龙之介被迫踉跄着往后退,在水泥路的边上稳住了脚。
才抬头看,眼前的景象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中岛敦本该是手的前肢变成了猛兽的爪子,毛茸茸的白毛里藏着利爪。
凭经验看,这应该是白虎的武器。虽然有想过他可能是同类,但芥川龙之介从未往猛兽的方面去想,是这反差极大的性格迷惑了他。
中岛敦的表情先是本能的警戒,再到抱歉的担忧。他想去扶芥川龙之介,在看到他现在的“手”后,惊恐定格在了脸上。
“这是什么!?”中岛敦的慌张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兽化还有加深的前兆,这不安神情似乎并不假。
虎纹顺着手臂向身体延伸而去,他那醉人的紫金眼瞳颜色也逐渐交融浑浊。
趁事态还没有发展严重,芥川龙之介打算尽快解决当下的问题。
“张嘴。”他不多废话,从袋子里拿出一颗糖果一样的东西,干净利落剥开送到他唇边。可中岛敦已经被吓傻了。
芥川龙之介先自己吞下一颗,另外一颗被他叼在嘴里,一把把中岛敦推回墙上,立刻就对着他的唇喂了下去。
这下中岛敦本就紊乱的脑子直接当机了。
这药丸溶解速度很快,才刚推进他的嘴里就已经化开一半了。四散的味道并不苦涩或怪异,反而有点淡淡的甜味。中岛敦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药效其实早在中岛敦咽之前就开始轻微生效了,咽下去只是在为它加速。覆盖了半个身体的虎纹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那微凉的双唇松开了,中岛敦眼神迷离的盯着他冷静的眼眸。一秒,两秒,三秒……八秒过去,他晕晕乎乎的倒进了对方的怀里。
恍恍惚惚听见,芥川龙之介说了声“抱歉”,后面还有一段话,他听不清了。
意识逐渐回笼时,中岛敦感觉自己包围在棉花里,温暖又绵软。勾起困意,引得本就疲惫的他更不舍醒来了。
意识又沉回混沌,他还在半梦半醒的状态睡得正甜。身体忽然感受到周遭的温度被一股冷流冲破,他顿时惊醒了。
中岛敦发现他此时正在泡澡, 没有浸到水的脸上已经泌出细细的汗。芥川龙之介站在浴盆前往里倒水,水温在逐渐下降。
再回想起触目惊心的种种,才醒来的中岛敦舒了口长长的气。
『原来是梦啊……再说,无缘无故变成老虎这种事也太离奇了,怎么可能是真的。』
“水太热了,容易头晕。”他醒后的模样出奇的安静,虽然芥川龙之介是为了稳住他的兽化才出手,但他用了一个糟糕的方式,总归还是有愧。
“在下在外面等你。”芥川龙之介倒完水直接出去了。门关的太快,险些夹住他很少系起来的外套带子。
原来他早洗好等着自己了。
意识到这一点,中岛敦只草草洗了一会就赶忙去穿衣服了。让别人等太久可不行。
至于那个离奇又羞耻的“梦”,就这样让它过去吧。中岛敦无意识的划了一下唇。老实说,他还有点想再来一颗那个甜甜的“糖果”。
干净衣服放在布袋里,因为有点乱,中岛敦干脆把袋子里的东西直接倒在了桌上。
袋内物品哗啦啦的落在桌上,一个金属制品磕到桌上,发出清晰的响声,又滑下掉落在瓷砖上。
他循声,弯下腰就要去捡。看清后,中岛敦僵住了。虽然姿势很吃力,但他一时间不知该做何反应。此时的他,内心有如五雷轰顶。
前不久遗失的猫项链,现在完好无损的躺在地上,反射着淡淡的白色哑光。
啃咬未遂,手变成虎爪,那个出乎意料还甜丝丝的吻,这些都不是梦。
『我得问问他。』
虽然难以理解,但中岛敦还是勉强接受了这个事实。他毕竟也是一个大人了,再像以前那样弱小是不可以的。
中岛敦沉默着穿好衣物,项链被在攥在手里,捂热了又放开,反反复复。内心几番交战后,最终还是决定把它戴上。
他要解开身上的谜团。
芥川龙之介坐在客厅餐桌旁,品味着一杯淡茶。杯中浮起的茶柱已经到了杯壁的下半,着实是让他久等了。
发丝泛着水光,温度还没降下去,被蒸到润红的唇现在紧紧的抿在一起,眼帘半遮,原本灵动的眼睛看不清了。
『他想做什么?』
“走吧,我有点问题想问你。”一改之前的欢颜笑语,中岛敦表情凝重,声音也变成了少用的中调。
默不作声,两人走在回去的路上,石阶蜿蜒而下,尽头的不远处就是他们的帐篷。
他走在中岛敦的斜后方,不紧不慢的跟。只要瞄过去,就能看到他胸前摇晃的项坠,还有黄昏时没咬到的白净脖子。
芥川龙之介隐约猜到他的问题了。
……
热浪,一波又一波的卷席着大地。
风把帐篷吹得哗哗响,可这毕竟是夏夜,这点风在闷热的环境下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帐篷还没拉起拉链,芥川龙之介坐在里面用几张报纸扇着风,妄图和自然风一起驱赶闷热带来的不适。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
帐后传来脚步声,未见其人,就先看到一双光洁白皙的腿,还有一大片红红的西瓜。
中岛敦微弯腰,把西瓜给他之后,小心伸脚挪过去,坐在空位上。
“你走那么早做什么,贤治带来了好大两个瓜,你的这片特意切了大的,说是要给上次海滩那件事赔罪。”
因为海滩那次事故,他们提前相遇了。
“你不是有问题要问?”他不多废话,直入主题。从晚饭到宵夜,中岛敦没说,也就只能是在这里问了。因为他们要挤同一个帐篷。
中岛敦不说话,瞟了一眼他手中的西瓜,又扭头盯着脚下那块地方了。
从他出现开始,表情似乎与常无异。但这个小眼神的心思,熟知人情世故的芥川龙之介怎么会看不懂。
在冰箱里待了几小时的西瓜,就算切开了温度也能保持一会,冰得他手不好受。用力一掰,那片西瓜就顺着裂缝开了两半,小的那半他递给了中岛敦。
中岛敦坐得有些远,在面对那块西瓜也是无动于衷的样子。“太宰先生离得可不远,在下也不会对你怎样。”芥川龙之介自然也知道他在顾虑什么。
芥川龙之介往左边挪了一下,早被捂热的那个位置空出,眼神示意让他坐过来:“过来帮吃点,这片西瓜太大,吃完肚子疼。”
这个理由,绝妙。他没借口拒绝。
他坐过来,与芥川龙之介并排,手里拿着那片瓜却没有吃。芥川龙之介也没动作。
两人相视无言,连空气都在沉默。
过分的寂静中,中岛敦忽然用手肘碰了他一下。转头看去,正对上他的眼神。冰凉,比那片西瓜还要冷上几倍。
“我是怪物吗?”他很平静,声音却不自觉的颤抖着,分不清这是怕的还是气的。本来让他垂涎欲滴的西瓜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心里咯噔一声,芥川龙之介去拉上帐篷,隔出一个较为隐私的空间。
麻烦的事情来了。
……
赖床,是无法避免的。
上午的阳光不大不小,也还是有那么一点威力的,闷得帐篷里熟睡的两个满头大汗。
芥川龙之介先醒来了。拿下盖脸的被褥,就看到对面的中岛敦,缩成一团,睡得还沉,昨晚泪流太多,现在眼睛肿肿的。
他不快不慢的起来去洗漱。昨晚,芥川龙之介也是被搞得有心无力了,一切安定下来后才睡着。现在还浑浑噩噩的。
天知道他昨晚经历了什么——
西瓜放在小桌上,慢慢散去凉爽的温度。安静的帐内,只有中岛敦抽抽噎噎的声音。
“我到底是什么?”他把脸深深埋进臂弯,看不到神情,肩膀却不自觉的微颤。
“你起来,”芥川龙之介抓住他那撮长出来的头发,把他揪了起来“这点事就哭,在下也不认为你会是同类,胆小鬼。”
唬人果然是对他有效的,中岛敦抽噎了几下,慢慢的停下了。他眼眶红红,一吸一顿的样子,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奇怪的负罪感增加了。
“咳咳。”芥川龙之介放开手,别扭的顺了顺刚才被他抓乱的头发,好像这样就能当做无事发生,可以减轻一点莫名的罪恶感。
眼珠乱转着,他似乎有些不自然,在做什么心理准备。
见中岛敦不敢动作了,芥川龙之介保持着半跪的姿势,微弯腰,脸与脸的距离在贴近。
中岛敦正在盯着他。除了这件事,这时候他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看着看着,忽然,他感觉芥川龙之介两鬓的毛发动了一下。中岛敦以为是看错,睫毛抖了几下,再看过去的时候,它又动了一下。
中岛敦直接整个人僵住,连本能的后退都做不到了。他的紧张显而易见,芥川龙之介却拉起他的手,放到了头上。
是温热的触感。
“像我们这种,拥有两双耳朵的人,叫兽人,”目光交汇,传递着不知名却令人安心的情感“在下有两双,你也有两双。”
“虽然比较特殊,但是我们也占有人类社会的一部分,才不是什么怪物。”他的话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的打在中岛敦心里,烙下或深或浅的印迹 。
凝固的空气,被中岛敦的一个笑容化开,又开始流动起来了。
“我知道,你别那么严肃嘛。”初生的虎,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才一句话,他们俩就互换了角色。
错愕中,中岛敦张开双臂,松松的搂住了芥川龙之介的脖子。
这态度转变之大,打了他个猝不及防。
“做什么?”语气中带着呵斥,但他的身体没有立刻动作,只是一双眼盯着中岛敦。
他们面对面,因为都是盘着腿,所以距离并不能有多近。中岛敦却得寸进尺,凑过来,把头搁在他的肩上。
“你要听故事吗?”声音从耳边传来,芥川龙之介才发觉,话中微不可闻的疲惫与低落。
『这是……依赖吗?』想起这个词,还有些陌生。上一次想起时的记忆,早在他脑海模糊不清了。
“听。”他清楚知道,现在的中岛敦只需要一个安静的倾听者。
小小的帐篷群, 随着夜渐深,陆续熄灯。帐篷里的光暗下去,一个接一个没了动静,融入夜色中。
某个帐篷例外,它亮着,一直撑到了凌晨好几点,才蓦然没了光亮。
西瓜已经被吃掉了——中岛敦说话时,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肩上衣物都被浸湿不少。芥川龙之介怕他脱水,全塞进他肚子里了。
『迟钝的小孩,身处幸福中却不自知。』
陷入深眠的前夕,芥川龙之介还腹诽他。
“芥川。”
昨夜听到的梦呓,与中岛敦的呼唤重叠,将他从追忆里拉回现实。
肩膀被不轻不重拍了一下,正刷牙的芥川龙之介险些咽下一口牙膏沫子。
“早上好!”郁结已经解到了一半,今天的中岛敦与那个宣泄情绪的他判若两人。开朗,活泼,仍旧是一个小太阳。
新的一天开始了。
中岛敦的故事,与其说是故事,不如说是他过去的经历。
他幼时一直在孤儿院,条件并不算太好,但也能维持基本的生活。六岁的生日礼物,是改变了他命运的被领养。
顺理成章的离开孤儿院,他去到了一个明显更好的环境。不再是无依无靠,但本质上还是与之前没有区别。
为什么?
记忆中,他没有养母,只有一个养父。而养父,是一个冷淡严厉,且尽责的人。
只有两个人的家, 也还算和睦。由于养父工作繁重,偌大的家里经常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在孤儿院,总是莫名其妙的被孤立,所以他早就习惯了,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那个男人并不喜欢他私自外出。于是,在他的童年里,除去和养父的那段时光,只剩下没有温度的玩具和墨香的书本。
为什么?他终究是个孩子,郁郁不乐,百思不得其解。
现在他彻底明白了。
因为他是特殊的群体之一,所以养父才把他藏在家里。
中岛敦灿烂的笑容半真半假,真在,他能笑出来了,假在,他其实没有那么舒心。
两人在收拾行李。过了今日,他们就不再有工作的羁绊,之后会不会再见到,是个谜。芥川龙之介打算随缘,而中岛敦他琢磨不透。
平淡的分手,在城郊的一个路口,众人各自散了,中岛敦还是没说什么。
芥川龙之介不清楚为什么自己总是要这么在意他, 可就是抑制不住的会去想。熟悉的脚步声逐渐在身后变弱,直至消失。
『祝你好运。』
本就是萍水相逢,就算是这层同类关系,也不会成为他们之间的牵线。芥川龙之介能做的也只有默默祝福他。
他坐出租车回家,洗个澡,然后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另一边的中岛敦毫无疲态,把行李丢回家后又即刻出门了。
出发的车上,中岛敦一身轻便,一件东西也没带。视线投出窗外,把思绪抛向了远方,不知游荡到了哪里。
电车往北郊驶去,在那个方向,遗留着他封存已久不为人知的童年。
……
浮生,茫茫中偷得半日闲。
又是一个闲适的下午,阳光明媚,适合睡懒觉。但芥川龙之介可不这么想。
这样的午后,要用喜欢的方式享受生活。
清鲜的茶香从狭小的排气孔钻出,入侵他的鼻腔,告诉他,时间已经到了。芥川龙之介刚从书房出来,手上拿着文件夹。
文件夹放在干净整齐的茶几旁,落座, 倒了杯浅青的茶,正要打开文件夹时,门铃突然响了。
他记得,他今天可没有什么邀约。芥川龙之介起身去查看,顺手把文件夹收回了书房。
“谁?”猫眼中看不到有人,他呼唤一声,没有回应。于是芥川龙之介打开了门。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突然冲过来一个人,反季节的裹得严严实实,像个球。看到的瞬间,他脑中闪过沙滩上的那一幕。
不过这次他没有成功躲开,被“大球”扑了个狼狈。
扑鼻的气味,直勾起他藏在内心深处的,关于那只虎的记忆。惊觉这人身份,芥川龙之介连忙推开他。
“中岛……敦?”他现居的地址只有少数人知道,是他的几率微乎其微。芥川龙之介仍是迟疑。
围脖似乎系得有点紧,那人左右扯了好几下才把它扯开,露出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不出预料的是中岛敦。
“怎么还是被发现了……”中岛敦微微喘着,小小声哀怨,围脖把脸闷得红扑扑。
芥川龙之介不接话,只是把他从上往下都审视了一遍。
厚重的外套,及脚踝的裤子,运动鞋完美接上裤脚,蓬松的头发被帽子压下去,额间还有点零零碎碎的发丝,再配合上刚拉下的围脖的话,浑身上下就只露出一双眼睛了。
与一身轻便家居服的芥川龙之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有事吗?”然而他并不在意中岛敦的怪异着装,或者说并不需要在意。
他都特意找自己的住址摸过来了,穿成什么样都比这正常的多。
中岛敦的笑僵了一下,好像是想起什么让他不自在的东西,眨眼又恢复如常了。
“那个……我们进去说吧。”他的眼睛一眨一眨看着芥川龙之介,征求他的意见。不,是在恳求他的同意。
芥川龙之介点点头,默许了。
门缓缓的合上,咔嚓,自动反锁上了。中岛敦回头,视线扫过后方,呆呆的停留在门把手上。
在原地静静地杵了几秒,回神的他才抬腿走出玄关,去寻找芥川龙之介的身影。
『没什么好怕的。』
自勉的话总是说得很满,接触到医院门前第一缕阳光的眼睛也总是紧闭着,藏不住的倦意侵袭。
从早上开始直到现在,神经绷得像根弦,随时都要断掉,就差一个关键节点。
适应了光线的双眼微微睁开, 迷茫的看向眼前川流不息的车辆。虽然他觉得自己的接受能力不错,但是中岛敦现在还是很想吐槽最近发生的那些光怪陆离的事情。
微微隆起的胸部在宽松衣服的掩盖下藏了起来,不仔细观察是不会被发觉的。
『这都是什么事啊……』中岛敦低头盯着那点可以基本忽略的弧度,又叹了今天第数不清多少口的气。
或许他不该接受芥川龙之介换衣的提议。
芥川龙之介不过多久也走出来了,手上拿着中岛敦的病历。这是家专诊治兽人的医院。
其实不是多大的问题,只是“发育迟缓”。也就是说,中岛敦胸部隆起,是迟来的性别分化而已。他是一只偏向雌性的虎人。
“别晒日光浴了,”他把中岛敦从太阳底下扯回凉快的阴影里“只是性别分化而已,正常的生理现象,谁都要经历的。”
中岛敦没站稳,踉跄了几步,猛的回过头来,没有抱怨他霸道的行为,而是……问了一个问题,不可思议的问题。
“‘性别分化’,是什么?”
接收到中岛敦求知的眼神,芥川龙之介顿时失言了。看来他在这方面还是白纸一张。
……
时间,总是匆匆。
美好的休假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收尾了。
给懵懂的中岛敦讲一下午那些本该是基础的知识,使得芥川龙之介一度产生“在下是幼教”这样的错觉。
频频点头的中岛敦似懂非懂, 总会蹦出一些看似不相关又不得不解释的问题,扰得他直想扶额单独静会。
天色渐暗,是时候该让他走了。
“时间不早了,今天就这样吧,你回去多看点资料,有什么不懂的来问在下。”卡在中岛敦的说话间断抢先说了这句话,一气呵成。
面对如此露骨的逐客令,中岛敦微张的嘴明显僵了几秒。得了令,他沉默不语,起身没有立刻走。
中岛敦把椅子推回原位,双手扶着椅背,居高临下看着他却没有凌人的气势。“真的?”简短两个音,充满了他的怀疑。
看他认真的眼神,芥川龙之介忽然就起了玩心。于是他微垂头,托腮故作斟酌状,定了几秒才慢慢抬头去看中岛敦。
像是受骗后的委屈表情,正是芥川龙之介想要看到的反应。老虎怎么变,都不会改变它也是只猫科动物的事实。
“嗯。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可以来,但得是有时间的情况下。”芥川龙之介许诺他时,完全没有想太远。后果是匹野马,脱缰了。
中岛敦安心的与他告别,回家,脸上带着笑容,找不到阳光下那些落魄的痕迹了。
此后,中岛敦就频频造访他家,理由千奇百怪,但总是合乎常理的。芥川龙之介并不反感他的到来,与他相处会很轻松,但不免心存疑虑,他这么做是有什么目的吗?
答案没让芥川龙之介等太久,很突然的就来到面前了。
那天是冬季里难得的晴日,门铃不出所料的响起。与门外的人例行对过敲门暗号后,才开门,中岛敦一句话就把他钉在了原地。
“芥川,我喜欢你,请和我交往。”
就当时的情况,最好的做法应该是一言不发的把门关上。那时可能是脑子当机,芥川龙之介居然回了他一个“嗯”。
虽然现在早在一起好几年,孩子都准备要断奶了, 但现在回想起那场景,还是扑面而来的不可思议感。
一阵婴儿啼哭把他从记忆中拉回,又被打搅了美梦的中岛敦软绵绵的使唤他:“你去,我要睡觉。”
说完又闭上了眼睛,嗯……好像他刚才并没有睁开眼睛。
芥川龙之介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转头看睡得香甜的中岛敦,手习惯性的揉了两下他的细发才不舍的去哄另一个宝贝。
『这几天他好像睡得更久了。』本该寂静的晚上,有婴儿的啼哭声,拖鞋声,还有芥川龙之介的喃喃自语。
才在婴儿床边蹲下,还没开始今夜份的“家政训练”,这小家伙的哭声就渐渐弱下去,慢慢没有了 。
『这“钓鱼”的方式强硬得“电鱼”一样,看来以后会像敦一样,是个小机灵鬼。』
今晚意外顺利,芥川龙之介可以回卧室和被窝里的大宝贝睡个好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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