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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人笑

新人笑

但闻新人笑,不闻旧人愁

前世里是谁负了谁

那些怨妇在哭泣,在没落的庭院,在破败的长门,在飘零的茅芦,在无人问津的深闺……

请告诉我,在这世界上有谁能永远陪着谁,有谁能永远照顾谁,又有谁能与谁携手一生?

一曲新人笑,多少离人的泪;一曲新人笑,魂断不归路;一曲新人笑,如梦幻般的凄凉。

(一)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

新喜妇,初上的红妆,新妇人,美好的娇颜,都如利剑一般刺在她心上。

喧天的锣鼓唢呐在叫嚣着谁的喜悦,这漫天炫目的红又是在嘲笑在谁的苍白无力,宾客合乐,主仆同喜,觥筹交错间洋溢的那一张张笑脸,仿佛要将她生生吞掉。

曾经她也如此的美好过,曾经她也是如此的娇艳,曾经她也是这样浅笑着举杯,为什么如今,为什么如今,她才发现自己此生最珍视的人最疼惜的那个人不是她。

忍住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将最灿烂的笑容挂在脸上,她站起来举杯,“相公,祝你幸福。”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但是面对这个男人,她始终是无泪的。

他接过酒,赞许的笑。

那笑依如当年那般灿烂温暖,岁月似乎从未来到过,他依然翩翩白衣如少年,一个笑容便可以化解她所有的不满,融化她所有的怨恨。

可是那笑,那温暖,今后都不再只属于她一个人,那么那些生命中的羁绊又有什么意义?

满室的春光,依如当年,只是女主角不再是她。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同样的话语,同样的声音,同样的深情,他是否再演绎一遍?她知道这样的誓言已经不是她的,已经不再属于她。

此时此地,她只是可悲的下堂妇,命运如此,嗟叹何用,薄情至此,悲伤只是徒增他人气焰。

眼泪一次次涌现又一次次生生被她憋了回去。

“恭喜夫人,愿新夫人能给张家早添贵子。”面对突如其来的贺喜,她有些虚弱的握紧了酒杯,那笑脸那话语分明是在嘲笑她的无用和悲惨,她知道的,但是这样又如何?

“是的,妹妹一定要为张家早些添丁的,到时姐姐我也讨妹妹一杯满月酒,好沾沾喜气。”目光扫向新妇那娇羞的脸时,她恨不得撕烂了那浅浅绽放的梨涡。

“姐姐,进张家比姐姐早,这话当时妹妹说的,姐姐,妹妹敬你……”

“哈哈,如此甚好。张兄不知道你哪辈子修来的福,娶了两个这样如花似玉又通情达理的夫人。”

小小的失落淹没在这欢笑的海洋中,被生生的吞掉。她想此刻,他是幸福的,那么她也要幸福,但是她幸福么?她自问,于是她也笑了,牵强却又满足。

(二)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

是夜,烛光影影绰绰,喜庆的喧嚣早已隐没在夜的黑暗中,酒醉的宾客早已带着饭饱酒足的满足回家去了,跑着来看新妇娇颜的小孩子也早已躺在母亲的怀抱中做着吃糖果的美梦……

而她,有些无力的捏捏自己累的酸痛的肩膀,独自享受着这份只属于她的沉寂。

这榻,这枕,这薄薄的锦被都残留着他的味道,让她不知不觉的迷醉,深吸一口气,想要感受他的气息,只是转瞬,他的气息就这样被风吹的无影无踪了,一点点,一点点都不肯留给她。

“砰, 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砰,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遥远的弄堂里传来了打更的声音。她知道他定不会来了,只是可笑自己居然还在期待。

她像条鱼一样,宁愿溺死在缺氧的水里,也不愿意离开这该死的泥潭。她深知,找个借口赶她出去只是时间问题,如此灵巧的美妇怎肯甘于人下。如果真的是这样,她要保留最后一点骄傲。弃妇多难听啊,这不是她,不是她……

红烛落泪,那是她的眼泪么?

子规啼血,那是她的悲叹么?

好个蜡炬成灰泪始干,好个不如归去,这是她的未来么?

为什么她看不到它的存在,她只想死死的抓住过去,不让那些甜蜜温暖从指缝中流走,但是那些美好的被称之为幸福的东西就好像沙漠中炙热的流沙,握的越紧就越痛,只要一有缝隙它们就如同潮水般的呼之欲出,所以最后仅存的只有一双血肉模糊的双手,和满脸的泪痕……

披衣赏月,月亮也隐起了光辉,她好傻,傻到自以为月亮和她一样是孤家寡人,可细想人家还拥有天空和片片的云朵呢,总比自己要强些。

云遮月,月躲云,它们得瑟着自己的柔情蜜意,不管世人的死活。

她忽然特想嘲笑一下自己苍白的人生,眼泪却瞬间汹涌了。

煮酒畅饮,一个人的宴会,滚烫的液体融入身体,人也变得虚浮飘渺,迎着稀疏的星光,和着风的节拍,她舞了起来,熟悉的韵律,心在舞蹈,泪却翩然。

遥记当初,青春少年,白衣似雪。他说,“比翼双飞怎可独舞?”他说,“这支舞此生我只为你一人跳。”

深情款款,情谊绵长。而今,而今红颜未老恩先绝,过往的美好,都成为此时莫大的嘲讽。

什么一生一世,什么天长地久,都是别人的梦自己的痴。是她太笨太痴,她信,她天真的相信,她以为他如同自己那般真挚。而如今,如今这一切,短短一日所发生的一切如同一盆冷水,劈头盖脸的向她泼来,都说,世间男子最是薄情,可惜她醒悟的太迟,太迟……

(三)侬自早醒卿自梦,更更,泣尽风前夜雨铃。

那日他哀伤的说,“夕颜,明日就回娘家小住几日,你不在的时候,家里的钥匙先交给柳絮管着,下人们太不成样子了,没个知冷暖的贴心人不行。”

她没说话亦没动。他迅速的将她的东西打成包,像甩包袱那样对着那些东西发泄着怒气。她只静静的看着,心在流泪。大概是觉得愧疚了,他忽然放下包袱,深情的抱着她,好言相劝,“乖,过几天我就去接你。”

是吗?她自问,却知道,这一别怕是永诀。

“怎么夫君不想让我见见你的佳妇么?依规矩,她该叫我一声姐姐的。”陌生女人的味道让人生厌,她推开他,忍住阵阵恶心放肆的笑道。

“娘子,别这样,我……”他再次将她揽在怀里,试图解释什么。

陌生的温暖,陌生的感觉,原来,三年了,她不曾认识这个人。

她知道,他不会明着休了她的,但是这样的施舍,谁会在意,谁会稀罕。她不在乎做这深宅大院的女主人,她不在乎这地位,她不在乎那串掌家的钥匙。她要的只是他,他温暖的笑容,诚挚的誓言,以及慢慢变老的时光。

可惜,心若不在,梦亦不在。情若不在,心亦死亡。

(三)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天光微明,满地落霜。

临镜梳妆,她望着镜中的美颜,凄然的笑着。

以前,都是他温柔的为自己绾发,

以前,都是他深情的为自己画眉。

他绾发的动作熟练轻柔,他说,“娘子,身体发肤授之父母,为夫定当好好珍视。”

他画眉,总是满脸认真,他说,“娘子我要好好看清你的眉目,铭记一生。”

他说,“娘子,我陪着你疯,你喜欢赏雨便赏雨,你喜欢听风便听风,世人若骂我们太疯癫,也都是为夫的错。”

他说,“娘子,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为夫融雪磨墨,唯求娘子一幅梅花图,可否赏脸?”

只一瞬间便千年。

“夫君亲启。”墨渍一次次被泪水氤氲的模糊,如此难写。

漠视的情缘是否该用冷酷的的方式解决掉,那么就由我这样一个邪恶的女子来解决掉这最后的羁绊吧---她想着,终于写好了休书。

日上三竿,始见新妇,眉目传情,柔情蜜意。

“姐姐,柳絮给你敬茶了。”新妇委屈的看着他,瘦弱的身体在地上打颤,茶碗高高的举过头顶。

她哪里好,为什么,那眉眼也只能称的上秀气。她突然觉得不甘了,自己苦心经营的城池就这样为她人做嫁衣裳。

“夕颜,莫辜负了柳儿的好意。太久了茶就凉了。”他看着她,目光微寒。不是茶凉,是舍不得了吧!

接过茶,饮尽,茶微苦,心微苦。

“妹妹,这个家就交给你了,好生打理,莫让相公失望。”她没有令他失望,却不知道,这样对他来说是福是祸?

(四)恬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她当然没有像约定好的那样回到娘家,她要去他找不到的地方,她要去远离他的世界的地方……

山一程,水一程,

风一更,雪一更 。

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渐渐的喜欢上流浪的感觉,固执而冷酷,坚定的对要帮助自己的人说不,坚定的冷漠。

有时她也会很温暖,她有个孩子,叫莫叹。

她看着他的时候就很温暖。

他降生在腊梅开的最灿烂的冬季,一出生便被冻的全身发青。这个曾让她离开他的理由,终于在她离开后哭泣着来到这个人世间。有的时候,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所以莫叹今日种种,谁能看到未来的样子。所以,莫怨莫恨,一切皆有定数。

(五)凭仗丹青重省识,盈盈,一片伤心画不成。

她走了,被他逼走的,她一纸合离书休了他,那个从来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的小女子休了他,还偷走了他们的孩子。若不是永济堂的老板来送药他还不知道。

十年来,他倾家荡产,找便所有可以去的地方,可是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几年前,柳絮趁他酒醉带走了所有的家产,一把活烧了宅子。

他活着,却一无所有。

他在路边支了一个书画摊子,靠卖字画为生,但是闲暇的时候他只画她,像傲雪腊梅一样骄傲的她,忧伤的她,美丽的她。他吃糠菜吃窝头,住这漏风漏雨的房子,却始终不肯卖它们,他知道他的画不算好,但只有这几幅关于她的才有些神韵。他相信,有一天,她会回来的。

他等待着,日复一日的等待着。

豪华的车队,来到长安的那一天,他像往常一样,帮王婆婆写完家书,就坐在街上交小孩子画画。

“靠,他花的这是什么啊,他花的麻雀都不回灰。哥,给你花一个。”一个毛头小子,话还没说利落,就跑来砸摊子子。

小孩说着夺过他的画笔,就熟练的在纸上画了一只展翅飞翔的麻雀,姿态优美,线条流畅,堪称绝品,只是他身着一身丝绸胡装,看起来并非中土人士,但也是非富即贵吧!

“莫叹,你跑哪去了?人这么,你怎么就从马车上溜下来了,娘的心肝,丢了怎么办?”

一个穿着胡妆的艳丽女子,疼惜的教训着那小孩。

她还是那么美,他感叹着,寻找了多年的她终于出现了,他却没勇气再喊她的名字。

“先生,真对不起,这点金子,就是给你陪罪了,小孩不懂事请您见谅。”她掏出金子,笑的很美。

“夫人,您怎么能给个人这么多金子呢?这金子足够卖下这条街了。”一个西域人谄媚的跑来阻止,“靠,你还真敢要,想钱想疯了吧,你知道我们夫人是谁么,是楼兰女王的亲派使者,在西域开满了商铺,从姑墨到西夜再到楼兰大食谁不知道,我们夫人的名号,这次是和你们中原人来谈通商的,你最好放尊重点”。

“莫德尔,不得无理,我想买他的画,你看画上的这个女子,多好看,我都要了,金子够么?”

“够。”他把画小心的包好,从未有过的小心,目送着车队的离开。

这之后,他失去了一颗画心,每每想画,泪水总是氤氲了宣纸,真真是,盈盈一片画不成。不过这些金子,也足够他过完此生了。

只是,骄傲的他怎么会白白要下这些金子呢?他将这些统统捐给了的拜火教信徒,为他们盖起了一座楼,后世称之为祆神楼。

而他呢去当诗人了,他跟着她的脚步去流浪,感受着她当时的心境,他去看楼兰的胜景,去洗大食的集体澡堂子,看姑墨的日出日落……

他四海为家,一生落拓,终难掩悔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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