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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花魅影(中国古代十大手抄本之四《海上花魅影》)

海上花魅影(中国古代十大手抄本之四《海上花魅影》)

第三回 迂监生赴省求名 老学究临场做梦

却说先生被师母唤回家中去,原来是因乡试盘费不敷,托妻子至岳家商借二、三十元,岳父劳伯通已被女婿缠怕了,说:“女儿应该劝劝女婿。一连下了八、九回场,至今未中,尚不知死心塌地,还要去讨苦吃。况女婿年已四十,即使中得来,放主考、放学差亦来不及,我不想好处。女儿可回复他:我之家私系将血汗换来的,不愿以辛苦有用之钱白丢在钱塘江里。”劳氏道:“女儿何尝不劝过他?他总不听,女儿无奈,只得回家走一回。”伯通说:“妳不要理他,竟可直接回报。”

劳氏回家不敢明说,又因前日与丈夫争闹过,恐丈夫又怪她无口才,只得说:“岳父说:‘连年田地收成有限,并无余钱,只送卷资八元聊以表意。’”先生无奈,当夜踌躇了一夜,次日进馆与隐仁商借。

隐仁以先生乡试是一件要紧事,遂慨借了五十元。先生以十元安家,自己带了四十元又欲与隐仁同舟,无非要想隐仁资助的意思。隐仁要舒服不愿同舟,说:“天气炎热,船中人多不便,我去不去尚未定。”先生无法只得与个朋友搭船。此朋友姓郑名芝芯,亦系廪生,曾中副举,家道中中,待人从无欺骗。

这边隐仁辞了先生,因禀明运使公要去下场。运使公喜甚,便收拾了无数路菜,又令赵姨娘从银柜内取出英洋三百元交与隐仁,吩咐道:“我常听得人说浙江考举人是要关节的,你若要通关节,或买荐或买连号,或买先誊,或买场经文策问,我有的是钱。你要用可打电报来我即从票号汇付。”隐仁答应。

次早,即着家人至码头船行中雇了一只开窗起稍的大船。即前所说“头亭船”,船户许关福知是运使大人少爷,今捐了监生,人人称他为老爷,不敢怠慢,即令船妓小心服侍。此船有妓女二人:一名爱珠,一名素金,年皆十八、九。看官知道,大凡妓女眼界阔大,心地十有九明白,以其往来江湖,凡有大官、巨贾眼皆看惯,当下隐仁上船,就知他是个玉裹金装不惯吃苦的公子。

及至晚间吃饭后,又见隐仁开盘吃烟,素金即与他上烟,隐仁说:“我吃惯宝塔烟。若小口不能过瘾。”素金勉强打了一口,隐仁犹说太小。吃完后觉烟枪发热,又换过一金镶的蔗枪。素金又代他打了一口,不意此枪系开斗,烟多不能受,登时脱口。素金为其装上,又换了一枝牙枪,吃了一口又换,一连换了十数枪方说够了。素金便问:“一日吃几两烟?”隐仁便说:“二两。”素金又问:“将来入场带去么?”隐仁说:“怎么不带?”素金道:“老爷烟瘾如此之大,只能终口吃烟,场中又无人打烟,又要自己烧烟,烧了又吃,吃了又烧,哪有工夫做文章?”隐仁道:“不妨,不妨。”原来,隐仁未曾下过场,其实心中害怕。

不数日,到了杭州,即着家人寻了挑夫,将行李搬至运使河下。此处离学台衙门甚近,以便考遗。家人先将寓处找定,付了定洋,隐仁便乘轿进寓。不等被铺打开,即令家人就便榻上开灯过瘾。次日,消停一日,第三日以后懒于行动,在床上足足烧了四、五两烟膏。至第四日下午,不得已着家人李升至办考门斗处探问孔师爷住在何处?

原来,孔先生是本科二等生员,不考遗,一径住在登云桥,离运使河下却有五、六里之遥。第五日隐仁便坐飞轿去访先生。谁知,住在登云河桥下一小户人家,住屋并无内外进,原为省钱起见只租得一卧房,不但无内外进,并写字案、桌亦不能设。当下隐仁访着先生,见无坐处,便将先生邀至一茶馆小叙。

先生一面谦恭,一面坐下,便向隐仁说:“此次正副两主考,闻得两人均皆讲究洋务,不要又似前科取中那一等荒唐文章,我们却不会做,奈何?”隐仁道:“他是他,我是我。难道浙江一百零四名额数,中试者皆讲究洋务之人?我却不信。”先生道:“洋务不洋务我不管,他只要依着理法做去,做得流行自在快是快爽文章。中也好,不中也好,于理法二字不差分毫,即以心向心,亦对得住。”隐仁道:“如今中举人大半要通关节的,若不通关节,恐明珠投暗。虽金陈复生,刘熊再世,亦不能中。”

先生摇头不信,指着隐仁笑道:“隐仁兄,休怪我大言不惭了,我下了九次场,足足荐了七次,何尝通过关节?今又第十次,看我显显本事。”隐仁听了似乎半信半疑。两人谈了多时,门外轿夫等不住,家人只得进来请老爷上轿。

隐仁一面出店,家人将带来荷包内英洋捞了一元付了店家,找了数百文安在轿下,隐仁辞了先生上了轿,一路如飞而去。回到寓中,早已上灯时候。吃晚饭后过足了瘾,又将文章朗朗读了几遍准备去考遗才。

这边先生自隐仁去后回到寓处,懒得自己煮饭,便踱到饭店胡乱用了几口。因日间听得隐仁说考举人须同关节,仔细想想却有道理,又自想:“若真个如此,我们寒士,自己妻子尚养不过来,哪有人人皆通节,内中岂没有寒儒么?隐仁之言,大概是卖弄自己有钱,故意惊吓我胡思乱想。”独自一人坐在灯前,却不禁自言自语起来。

不料隔壁有一老人以织绸挑花为业,素患虚嗽,夜间不能安眠。听了多时,起来从板缝中望,望见一人面前摊一本书却又不读,但见低头闭目,似乎有心事一般,知是考客。暗想:“世间最苦的是读书人过考,平时不知吃了多少辛苦,临场又不知耽了几多心思,中了犹值得,若不中则误用聪明。至死不悟,可惜!可惜!此等看不破的,据一省而论,亦足足有数万人。若以此数万人之心思用在别处,虽天下极至万难不能办之事,亦无不成。我从前在外国营生,而西人制造机器,亦算肯用心思,却未见用了心思白白糟蹋。用了心思后必有一种作为,造出一个机器的来一家吃着不尽。不像中国读书人,用了一世心思从不见成了一事,造了一器,三更半夜又要进场,尚然如是之吃苦,可见心思是白白用错的。”一面想一面叫道:“考先生为何不睡?”

岂知,这先生正在做梦,梦见出榜自己已中了第十名亚魁。前次同来之郑芝芯正与他贺喜。先生正不服通关节之说,梦中喊道:“如何我不通关节依然中了?”正在高兴却被老人叫醒,吓得一身冷汗,只得答道:“我亦要睡了。”说罢和衣倒下。

窗外已隐隐透了亮光,不觉仍入梦境,梦见自己仍中在笫十名。复自己想想:“我不要仍茌梦中,此回须要看得明白,方好与隐仁辩驳,辩驳。”心中喜极不禁狂叫。

其时房东早已吃过午饭,听先生梦中叫喊,奔进房来将先生摇了两摇叫道:“先生醒醒,先生醒醒,青天白日,尚要做梦耶。”先生开眼一看,亦觉羞惭,遂和衣起来。隐仁着人来请,说:“家中有信来,先生亦有一封家信附寄在内。”先生听说有信,不吃饭便一径跑刭隐仁寓处,隐仁正在骂儿子不学好。

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 画船书舫怀同畅 绿鬓红灯志更殊

话说隐仁为何要骂儿子?原来,自隐仁及先生赴省乡试,华如嫖兴大发。因无人拘管,日日在外游荡。先时,镜如还老实,后来亦被老二带坏。镜如本偷吃鸦片烟,先时尚无大瘾,此回偷了些银洋,还带领老三水如,三人瞒了运使公,将码头上头停船一只只看过一路。老大问老二道:“你嫖婊子要喜欢哪一般的,你且说说看?”老二道:“女子自然以皮肤白润细嫩为先,再如长眉细眼,悬鼻小口,圆颈广颐,此数件是少不得的。”镜如道:“脚呢?岂可不讲究?”华如道:“我看妇人不在乎脚小不脚小。只要有了上数件,便大些亦可。”

原来,兄弟三人意见不同。老三年纪尚小,不大理会,听大哥、二哥如此说亦觉得有趣,心想:“大哥说:‘看妇人要脚小。’此话是极当。见妇人脚小,行动走路更觉妖娆妩媚。若要脚大品貌好的,我们公公从广东省带回丫鬟除春云外,尚有雪花、玉英,皆是品貌极好,可惜脚大,走路如男人一般,有何趣味。”

兄弟三人一路谈来,末后检了一只,此船妓女共有三人,也有大脚也有小脚。老大、老三喜欢小脚,便与小脚妓女说笑,笑老二则与相貌生得好的说笑,两脚足足有七、八寸。此妓名招凤,生得长眉俏眼,皮肤滑腻如油,行动如行云流水快利便捷,原有大脚一种好处。

两小脚妓女一名翠琳,一名爱琳。翠琳自六岁买上船故又名六岁头。当下老大即说脚小的好处。招凤听了不服,将脚伸了亠伸冷笑一声道:“依你说天下大脚妇人是没用的,请你说说脚小的好处。”老大说:“脚小头一件站在人前不讨厌,妇人以‘温柔轻盈’为主,脚一小四字皆全。若夜间同睡,压在身上亦不觉呆重,岂不是好?”招凤说:“你所说之言,妇人脚小只不过是可男人喜欢,全无用处。我们做妇人的要自己想想,若一生一世不动不做,脚裹得小尚不吃苦。若说要做事,要赶路则大脚件件便宜。我再有一说,我们浙东金华衢州深山中有一种徐客婆,其女子向不裹脚,能耕田。能筑地,起房屋、挑重担均系女子,故深山中处处开垦并无荒田、荒地,近年来不知增了官府几多钱粮,各家妇人亦不知挣了几多家私。若照徐客婆看看,天下妇人若皆不裹脚,正如孔夫子说‘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大脚妇人尽皆变为农夫,于国于家两有裨益。”

招凤未说完,翠琳已将老大拉至房舱中,歪身将老大压在铺上,自己便盘腿在铺上,将一只小脚伸入老大怀中。老大见了肉酥骨软,用手捏了又捏。翠琳惟恐其坐不久时生意不能到手,又叫老三亦来坐。于是爱琳将老三推进房舱,在对面铺上倒下,便将小脚搁在老三腿上,老三从未见过,似觉面红心跳。这边,招凤与老二顽了多时,在外间炕上两人对口各相取笑。老二用手摸乳,招凤斜着眼笑道:“老二,你不怕大脚讨厌我便嫁你。”老二说道:“真个嫁我,要几多身价?”招凤低声道:“此时不能脱身,要过两年,为我娘做了两宗偌大买卖,然后才肯放我上岸。”这边,老大、老三被翠琳、爱琳迷住,未到黄昏,老大道:“我们吃一桌正饭,回城如何?”老二道:“很好。”

翠琳便通知后舱摆饭,后舱答应。不一时摆上一桌正菜来。兄弟三人各各站起,一人手上拉一个随便坐下,招凤便说叫陪花,老大、老三皆不熟悉,老二便说叫会喝酒的来。水手去了不多时,便背了个名叫关凤生得面如满月,丰腴秾丽,骨弱肌香,裙底却是大脚,问了姓名后便坐在老二身边。老大不大理会,只与翠琳顽笑。老二指着叫来的关凤向老大道:“你总爱脚小,全不在它处讲究,此人可生得好么?”老大道:“此可叫做‘半截观音’。”

关凤听了不耐烦,招凤便帮着说道:“我们皆是脚大的讨人嫌,老大你可把小脚供在香火堂做了祖宗何如?”翠琳、爱琳听了亦帮着说道:“别人小脚与妳何干?老二你爱脚大,将来可讨她一个能种田、凿地大脚,省得家中养牛。”

爱琳未说完,关凤二人皆生气说:“我们脚大能跑路。譬中有急难,听得人说:‘这两天,长毛信息紧急,江西有两县已失守,妇女遭难者不计其数,均系小脚。’若大脚早已跑走了。我们如有长毛到来,小脚妇人跑不动,均系杀头鬼。”

二琳听了大怒,抢在自已船上不好发作,便与老大豁拳。关凤即与老二扯马。老三便与翠琳猜子。徐徐各有酒意,招凤便叫取琵琶来唱了一套“小进宫”,爱琳唱了一套“七十二条心”,关凤见老二一手拉住衣襟要摸她,上手又插在招凤怀中,便唱了一套“满江红”,内有两句是“一枝树儿东西摆,见了女人个个爱,冤家,冤家,哪有良心在。”老二听了笑了一笑。

这边,老大、老三缠住翠琳,因翠琳脚小而且端正,脚背贴平,脚尖中跷趣实觉可爱。老大将脚挑起翠琳小脚,在凳底荡秋千,老三又要将翠琳小脚拉过去,翠琳任他二入胡缠。不一时,琵琶递到翠琳手上,翠琳亦便唱一套“满江红”,内有两句是“一样树儿开不得,两样花儿丢不掉,你含不了他。”合席皆大笑起来。

不一时,大家唱完散席,关凤仍叫水手背回。再看表时,老二道:“了不得,时已三更多天,不能进城,只好在此顽顽。”老大便道:“我不久要吃烟,因顽耍忘记,此时可要不得了。”翠琳因与老大打烟。招凤有了酒兴,躺在外间炕上口口声声叫老二走来有话说,及至老二走来面前却又无话,将手紧紧握住老二手。老二会意便挨招凤躺下。

这边老大正在吃烟,手上有只玻璃翠镯子被翠琳看见,翠琳便道:“赏我。”老大不应,翠琳见他不肯,便将头滚刭老大怀中,一手将烟盘推开,将手低低提着老大耳朵问道:“你既爱我,是真心是假心?若是假心,早早走开。”一只手却紧紧搂住,又说:“若是真心为何不与我翠镯?我是不依的。”说了又将小脚撩动。老大心动,欲要放胆,恐翠琳高声叫喊,又听得翠琳说:“若与我翠镯我样样皆随你。”老大着急,便将翠镯脱下,翠琳见了劈手夺去套在自手上,便走至老三前。老三未睡,爱琳早被酒醉睡去。

翠琳推开老三,让出条空处横嵌在老三身旁,两只小脚仍勾老大说:“来、来、来。”老大被其弄得头昏脑晕不能到手,空去了一只玻璃翠镯。复见了翠琳走开,又复用脚勾他,他欲待走至对铺来,又见老三、爱琳又系同铺,心中一想,猛然大悟是个骗镯子法子,却又不好将镯子取回,老三早看见两人情形,又见二哥与招凤同榻,心想:“婊子原来有钱无事不可做的。”一手将爰琳摇醒,一手从衣扣上脱了一只镀金表与她,爱琳懒得接,心中会意,便把表接了。

这边,老二已醒,老大便说:“夜深肚中复饿,可弄点鸡蛋饭吃吃。”翠琳便说:“有。”老三说:“不要吃。”爱琳一骨碌起来用暇瞟住老三,老三被翠琳做了眼色,即说:“再翻一桌。”

后舱并未曾熄火,不一时,又摆上一桌。天已五更,各人上席,只觉眼花口苦,酒菜皆不能吃。坐一坐天已大明,兄弟三人便要走。老三至后舱取扇,爱琳随后跟来,将老三按在铺上亲了一嘴说道:“可记得么?”老三魂灵已被爱琳收去,急急忙忙说:“记得”,抢步出舱。

三人一径到家,原来,并无人知觉,可见,吃烟误事。赵姨娘懒得走路,从来不到书房,且年轻,与镜如兄弟不相上下,亦无畏惧。次日,兄弟又备许多银洋送与婊子,送了又偷,偷了又送。

这一日,老头儿开银柜,见洋钱少了十擞包,查考起来,管门的方说出弟兄三人有数日不归。运使公恨极,当时各人责罚了一顿,因写信告诉隐仁。隐仁因看信,骂儿子不争气。骂歇,先生进来便将家信递过去。先生拆开看了,知家中所交安家洋钱不够用,儿子又病秋痢。晓得老婆央岳家管账写的信,只四行字写得无头无脑。恐要乱了作文章心思,便将原信搓作一团投入字纸篓中去了。

隐仁见他信看完,便知先生家钱不够用,不来问及,只说:“后日要考遗才,先生过来送考好么?”先生说:“应该来。”先生来时未吃饭,因叫家人叫了一碟酥藕,吃完先生回去。

欲知如何考遗才,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两毒缠伸难救药 片言提要枉劳心

且说隐仁要考遗才,头两日便耽心思,恐身体受不得苦,买了卫生丸、养了丸许多丸药,盛了许多大土膏,并考具收拾两日。

这日五更天起来,仍坐轿至学院前下轿。考遗才的人已挤在一处,一时头门开了,听得人说:“这学台考监生搜检甚严,片纸只字均不许带。”隐仁这倒不怕,所怕无工夫吃烟,一面又想起前日船上素金姊妹说话来,心中便有些懊悔,说烟是吃不得的,吃了便是废物。

正在呆想,听得二门口已开点。一时又听见叫魏某,隐仁知道是自己名字,便抢步前来接卷,口内连声答应有。一边书吏且不交卷,说将监照呈验,隐仁随即呈上。

学台不言语,书吏指道:“恐是假的。”隐仁道:“是一百零八两京铜捐。”书吏又想了号数不错,方才交卷。一面使他至搜检处搜检。隐仁任他搜检过,然后看卷面,是西文场“伤”字第九号,隐仁自携了考具,气喘得了不得,随即将丸药拼命咽嚼,满口苦水。欲要吃烟,却不能开盘,只得立了烧烟,风又大,灯焰闪烁不定,烟不能进斗。

隐仁着急,看见别人皆是吞泡,不得已亦吞了两个,却不能过瘾。正在无法,听得廊外叫看题目。隐仁看监生题是“以粟易之”自己暗笑,原某此题是笑捐监生的。却将做文章丢开一边,要想过瘾要紧。左思右想,只得吞膏,却忘记带茶壶,又无热茶过口,心中难过万分。

过了一时,眼中火冒鼻内烟生,吞得多了,舌上便觉起了壳一般,勉强打起精神做了一短篇,足足有三百二十字。未及抄完,策题已到。看系问钱塘江至鳖子门以外七百里,其中风涛沙线若何?此处系浙江海口,与定海舟山一律紧要,将来防海若何整顿?题目有七、八行,皆以洋务发问。

隐仁见了,呆了半晌说:“罢了,为何遇见如此晦气题目。”一面又恨烟膏未曾吞惯,无可奈何,拼死又吞两口,不管三七廿一,便将策题看来看去,将些梦话说在上面,已觉人来不得,两足如踏棉花一般,身体渐渐发起热来。只得带草连真将策誊好,又有五言六韵试帖一首。其时早已放过二牌,堂上高声催叫缴卷子,隐仁急得屁滚尿流,早已不能动弹,烟瘾又不能过足,无奈何抄了一首歪诗,抄好读读,实在心上自己过不去。因堂上催卷子葚急,只得交了。

收拾考具出至廊下,浑身似汗,自知身体虚弱恐要脱瘾,急急挨到二门口,见人尿满地,臭气难闻,有许多人在尿地中摆开盘过瘾。隐仁说:“妙极!”也顾不得尿不尿,亦将考篮内烟盘摆开,用书卷遮着风。正要烧烟,不料一失手,一大缸大土膏翻得干干净净,并将烟缸打破。隐仁着急,只得用指头刮起用鼻一闻,大半皆作屎臭,于是隐仁全身倒在尿中即烧了一口,正如饿鬼抢斋,不辨香臭。到第二口觉得全是尿气不能入口,便登时作恶心。先前不觉如此之难过,如今更难过万分了。正在寸步难移,又放三牌,只得唉声喘气挤出门来。

家人接着,见其面色,早换了一个人。家人吃一惊,不敢问,扶上轿一直回寓。隐仁半晌不能言语,至三更时分方能说话。家人早将烟打了十数口预备,先前已从鼻吹了十数口。隐仁得了烟气,故得无恙。今见了烟,只勉强吃了两口,自觉受不住:“够了,不如养养罢。”家人又将带来人参煎了五分与隐仁服了,然后服侍他睡下。

次日不能起卧,至夜心中方觉明白。自己悔恨好好一个人为何要吃烟,几乎送了性命,将来,正场一连九日,如何吃得这般辛苦,不如不过正场为是。

第三日,先生要看文章,隐仁道:“几乎送了性命,再不要说起文章。”先生不信,问及家人,始知隐仁是真话。不便再说,只得说:“养数日便好,不碍的。”先生不便多坐,不一时辞去。

过了数日,乃是八月初五,隐仁已病愈,思想考遗才苦楚,不如不下场。又想难得遇见乡试,功名要紧,登时把考遗才苦丢在九霄云外了,便说:“收拾考篮。”家人个个为老爷捏把汗,不敢违拗,只得为他装了米,捆了炭,结束了小被褥并号帘号帏。隐仁自己检点书籍,并点了几样考食。于这初八日,天未明时即乘轿进场。

谁知,轿不能抬入栅内,即歇下,轿外许多人来抢考具,说代相公背考具的。原来,栅内送考人不能进去,所有背考具之人均系穿号衣,是大水师派来的。隐仁见了穿号衣的彼此争夺考具,已看得呆了,好容易挣到点名台底,将考具坐在身下。

不一时,点名接卷,再将考具提及,重有千斤。隐仁又未曾吃过这苦,又妤容易将考具提刭二门内,人多拥挤不开,篮内什物便挤破倒了一地,踏得粉碎。幸前回与先生同船的郑芝芯看见,代他收拾,并唤了一个青衣甲手代背考具送入号中。隐仁便说:“人来不得。”遂开灯过瘾。号军说:“相公,等我与相公挂起号帘,铺起被褥再过瘾未迟。”隐仁说:“等不及。”

郑芝芯知是隐仁受不起这般苦,代他难过。一面交代考具,一面说:“我要寻孔先生去了。”原来,孔先生是第十次下场,苦是吃惯了的,先生在场寻朋觅友独来独往,晓得隐仁在这号中,进来望望。刚至号中便遇见郑芝芯,芝芯告诉他隐仁考具挤翻,人几乎跌死,先生亦不在心。二人复至隐仁号中,正见隐仁两眼翻白,不能起坐。二人只得说:“隐仁兄,有屈了。”芝芯说:“想阁下在家从未吃这般苦楚,我想这个八股是最害人的。”

先生不喜欢听倒兴话,便说:“胡讲,哪有文章能害人的。你看我如何进来,何尝跌死?芝芯兄,请到我号里去坐坐,让隐仁兄息息力。夜里好有精神做文章,日后再来拜读佳作。”隐仁不能起身,只说:“得罪。”

于是,先生拉了芝芯回到自己号中。芝芯道:“隐仁不该下场,我虽中了一个副榜,其实亦吃不起苦,将来决不再进这场来。”先生道:“你今科要中了,何必再来。”芝芯道:“不是这般说,我朝重在时文,读书人即由此做官。仔细想想,时文中全无实用,白白耽误了许多英雄豪杰。如你、我一般,若将这做文章心思材力用以谋利,我想早已发财了。且四书五经所说治国平天下之事,均系陈年已往不能依之事,即如一部《周礼》,一部《春秋》,何尝是依得来的?宋朝王安石依了《周礼》行事,便误尽苍生,又有人仿春秋车战,遂致一败涂地。依我看,十三经尚且无用,何况时文。今中国人人尽力于时文,读了时文便迂腐,既迂腐不但治国平天下不能,即谋一家之衣食犹且朝不保暮。”

先生不待说完便说:“话是不错的,且看此回中不中再说。”正说间,号军来说号官要来封号门。芝芯即辞先生,匆匆而去。

要知中与不中,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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