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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想(完整版下) (蝉音乐完整版视频)

蝉想(完整版下) (蝉音乐完整版视频)

Snot-nosed little punk.

画中的小男孩就像是自己一样,何贻琦拿出手机,打了一把Minecraft,结束后的空虚失落感,何贻琦心甘情愿地溺亡在里面。

驻足良久,特里尔的风中传来钢琴声,青石路上的苔藓指引着前往马克思故居的路。何贻琦没有进去,因为他还没准备好。他还未在这座城市画下一笔,但这座城市已经在他的心里画满了涂鸦。

何贻琦工作之余就学习一些德语,去博物馆逛一逛。他萌生了涂鸦的想法,去美术学院里面旁听了一节,都是些专业的知识,何贻琦看着图片就已经一头雾水,但即便如此,何贻琦的野心反而被激发了出来,他去买了一堆颜料,调色盘,画纸,画笔用自己带来的。何贻琦在狭小的房间里开始了创作,他画的是微缩型的街头涂鸦,一般一张纸上可以画好几幅画。何贻琦小心地不要让颜料沾到床上,但床单还是蓝了一小块,何贻琦用洗衣液和牙膏刷了刷,好像洗不掉,就拿了点白色颜料涂了上去。何贻琦置身于语言环境里,德语很快就有所长进,但英语他也忘了差不多了。画纸和颜料很贵,一天天下来,卡里的钱越发减少,只比何贻琦的出生年份多一点。打工的工资本就不多,何贻琦已经入不敷出了,何贻琦很讨厌在电子设备上作画,认为那样根本就没有灵魂。所以何贻琦想,那直接去街上画如何,以墙壁为纸,以油漆或者喷雾为颜料,成本大大节省下来,而且拥有更广阔的创作天地,不再局限于几尺画卷。那个晚上他辗转反侧,想着这里有那么多的涂鸦,自己画两幅应该也没有问题。

他在街头看着几个人用石灰涂掉一墙的涂鸦,确认他们离开后,何贻琦拎着一束的喷漆罐开始作画,还没开始就被一个老头制止,老头用何贻琦听不懂的话教训了一顿。老头离开后,何贻琦还在担心他会不会去报警。过了一会,没看到警察来,这里人流量也不是很大。何贻琦犹豫再三,还是戴上口罩喷下了第一道,他画了一幅肖像,恩格斯的肖像。这是何贻琦思考良久后的选择。喷完之后,他没有署名,何贻琦按着狂跳不直的胸口狂奔回旅社,关上门后,一股激动之情止不住地从何贻琦的身体里迸发出来,何贻琦就像考了满分一样心满意足,虽然他从来没有拿过满分,最高的一次还是美术课拿了九十一分,何贻琦拿起德语入门狂看了几十页,虽然都没记下多少。第二天起床,何贻琦开始尝试炸街了,炸街也就是一路喷过去的意思。他一天内喷了十面墙,而且留下了署名,叫做cicada.他出名了,不仅涂鸦爱好者知道了他,警察也知道了他。何贻琦一般隔一周炸一次街,每次都没被抓到,直到有一次,警察叉着手站在他旁边看着画得入迷的他。何贻琦一阵哆嗦,对警察说了一句hallo。何贻琦进局子了,进去的第一天,nordsee就解雇了他。关了两天后,看他穿着蓝白竖条纹衣服,领着油漆桶,把大街上自己的创作的,不是自己创作的涂鸦用刷子涂掉。干了一周他才把整座城市能够见到的涂鸦全部清理干净,连同他看到的那幅无比动人的banksy的画作。德国有些地方不会清理涂鸦,而恰好这里会。

又一周后,缴纳了巨额的罚款,何贻琦出狱了。何贻琦已经没有钱住青年旅社了。何贻琦去找前辈,前辈说,老板人很好,一般都会通融的,我以前住在那里,欠了几个月房租他也没赶我走。前辈给了何贻琦100欧元,说,你知法犯法,我也帮不了你了。说完,前辈便骑着公路车上课去了。何贻琦那时候还不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但之后前辈再也没和他联系了。回到旅馆,何贻琦难以启齿地走到柜台前,胆怯地和老板求情,哪怕降一点房费都行。很意外的,老板没有像往常一样通融。而是说,去收拾东西,睡个午觉,然后今晚前就离开这里。何贻琦没敢问,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将房间里的德语入门拿回大厅,放到书架上。房间里被整理过了,不过何贻琦的东西一个也没少。何贻琦倒在床上,这里的床铺的味道很陌生,木桌的颜色,好像也变了很多。但何贻琦看着自己凌乱的画作,箱子里的各种杂物,桌上的日记和学习笔记,可以确定,这里就是几周前何贻琦住的房间。何贻琦难受地合上双眼,头很晕,就像睡太多了一样。但何贻琦又立马睁开眼睛,爬起身来,床单是新的。何贻琦好像知道了,一整个中午,何贻琦没有睡一秒钟。何贻琦整理好东西,下午就离开旅馆了。走的时候,老板在柜台那里忙着什么。何贻琦低下头,轻声地推开门走出。老板抬起头时,看到台上放着一把钥匙,老板将钥匙收了起来,叹了一口气。

在便利店买了一大袋的便宜的临期食品,何贻琦游荡在街上,去教堂,教堂的救济所今天已经满人了。流浪汉比他更早地就到了,本想讨一碗热粥喝,可流浪汉看到他手里的一大袋食物,将他推了出去。何贻琦往城市边缘走去,去祈求好人家给个容身之所?可谁又愿意收留一个犯罪者呢?如果去找领事馆,那就可能直接被遣送回国了。何贻琦想起和父母打电话。当初来的时候,他就立下誓言,不从家里拿一分钱。父母给自己打过几个电话,母亲要报警抓他回来,父亲说就让他在那里锻炼锻炼锻炼,没钱就往家里要。何贻琦知道,老爹手里哪有什么钱。何贻琦把卡里的钱全部取出来了,然后把卡冻结。父母的钱打不进不来。那时候何贻琦打工干的不错,拿了一点小费,自我感觉相当良好,就干出了这等破釜沉舟的好事。

何贻琦来到了摩泽尔河边的一座老石头桥,初冬的寒风格外刺骨,天黑前最好要找到安身之处。何贻琦站在河边,河水流淌下去,马克思是不是也曾在这河边迷思。石头桥的桥墩上躺着一个老头子。何贻琦踩着斜坡上的安放好的泥石,从河岸艰难地跨到桥墩上。何贻琦问道,老伯,我可以躺这里吗?说着何贻琦拿出了一块面包。老伯抬起头来,突然双眼放光,夺过面包,说,随你。老伯撕开包装,狼吞虎咽地吃了一半,将另一半包好,藏在打着好多补丁的包里。何贻琦把箱子里的被子拿出来,铺在地上,终于躺下,何贻琦的肺终于得以休息,可即便铺着一床被子,寒气还是渗入了何贻琦的脊背。何贻琦侧过身来说,这里也太潮湿了吧。老伯说,能遮风避雨就很不错了,还奢求什么干燥舒适呢?何贻琦躺正,看着桥底,上面随着车辆的经过,好像随时都在掉灰下来。老伯说,喂,你去把那个铁皮立起来。何贻琦看向旁边,的确有两块铁皮倒在地上,就像简易的工厂顶棚的那种。何贻琦拿来,互相垂直的放在一角,拿河滩里的石头顶住,风被挡住了一些。

Fall back into space.

何贻琦彻夜难眠,冬夜冷冽着实难顶。老伯睡得很死,他可能已经习惯了。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夜下来,何贻琦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长霉了,关节都要生锈了,不能再待在这里了。何贻琦送给老伯一个面包后,和老伯告别离开。老伯说,你啊,不要待别人这么好,会吃亏的。何贻琦离开的桥墩,那个夜晚何贻琦永远都不会忘记。躺在桥底听着桥上过路人的交谈声,那河流和秋蚱蜢的声音,光线照进桥底的那一瞬间,终于有一片被子被捂得湿热的时候。不想去想家里的床,旅馆的床,可梦里都是这些。何贻琦从来都对马克思很尊重,而在这个晚上,除了尊重,何贻琦对马克思又有一种别样的情感。

若干年后,老板和何贻琦说,在一个夏夜,暴雨涨河,那个老伯被水冲走了。第二天老板去桥边的时候,听到有人说,桥终于被洗干净了。

吃了面包,何贻琦在城里走了一个上午,偌大的城市,竟没有一处安身之所。何贻琦走过一个街区,看到几个黑人在打篮球,旁边坐着三排的黑人看着。本想去玩一玩,但想到消耗体力就会饿了,自己的面包虽然还够吃,口袋里还有点钱,但何贻琦怕了。黑人看到了何贻琦,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叫道,嘿,伙计,来打打球?何贻琦还没听明白,黑人又说了一遍,将球抛了过来。何贻琦接过球,放下行李,脱下外套,和黑人们打起球来。何贻琦的球技不行,手腕很笨拙,经常把球运飞。投篮不是短了就是太远了,何贻琦找不准距离,何贻琦从很小的时候就因为画画时眼睛靠的太近而近视了,现在都快三百度了,可何贻琦很固执,一直不戴眼镜。打了一节下来,何贻琦已经要瘫倒在地,他太缺乏锻炼了,最近两天也没怎么吃东西。一个黑人想要去偷拿何贻琦的行李,被另一个光头的黑人的制止了。在背打的过程中,何贻琦看到球场边的清一色黑人中有一个白人老头。何贻琦下场来休息,黑人兄弟给他让一个位置,一个黑人跟他说,你虽然技术不好,但打得很积极。那个白人老头说,你打的不只是篮球。何贻琦汗发了出来,浑身都虚了下来,手指开始发抖。白人老头说,要不要来我那休息下,换一下衣服?何贻琦跟着白人老头走进公寓楼,白人老头住在楼梯间里,没有门,只有一块挂布遮挡。何贻琦坐在老头的床上换了衣服,狭小的楼梯间里塞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老伯的生活用品,废旧的儿童自行车,散开的圣经,不知道拿来干什么的铁架,脏兮兮的破布,有些年头的关公像和圣母像。楼梯间里很暖和,就是空气不太流通,弥漫着何贻琦老家的那种柴火间的污浊气息。老头问,你叫什么名字。何贻琦说,我叫何贻琦,中国人。老头说,我叫萨克斯。何贻琦说,像个乐器。萨克斯说,像个女人的名字。你没有地方住吗?何贻琦说,对。萨克斯说,你可以住在这里。何贻琦说,住在这里。何贻琦看向四周,如此拥挤的,好像没有地方可以给一个成年人躺下了。但难得有好心人愿意收容自己,何贻琦还是答应了。何贻琦说,这会不会太麻烦你了。萨克斯说,没有关系,多一个人有人陪伴也挺好。萨克斯说,那你先出去吧。晚上回来你就知道了。何贻琦放下行李,一时不知道去哪里。出了楼道,看到那群黑人回来,十几个人居然进了一间屋子。去马克思的故居吧?何贻琦这样想着,穿行于古老的建筑间,石板路上,那是自己来时的路。穿过一条小巷,一个身材高挑的德国女人带着墨镜挽着胳膊靠着墙。何贻琦看了一眼,从她旁边走过。你就是何贻琦吧。那个女人开口了。何贻琦停下来,回头看向她。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化妆品的长条盒子和一张名片。她说,如果你还有需要,就打名片上的电话给我。何贻琦接过,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叠的欧元。何贻琦说,这是什么意思?女人说,你之后自然会知道。我会来找你。何贻琦说,你知道我住哪里?那个女人说,就这样吧,再见。她踩着高跟离开巷子,坐上轿车离开了。何贻琦没心思去故居了,何贻琦回到萨克斯的楼梯间,他正在锯木头。何贻琦问他,你在做什么?萨克斯说,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再出去走走,你待在这里碍事。何贻琦将化妆盒塞进衣袋里,出去沿着河岸走到太阳落山,再回到这里时。萨克斯在他的床上面做了一个架子,上面铺着木板,就这样变成了双人床。晚上,何贻琦就躺在萨克斯的上空,木头好像很不牢靠,何贻琦不敢乱动,生怕塌下去砸扁萨克斯的肥大的肚腩。如同睡在钢丝上一样,何贻琦度过在这里的第一个夜晚。

何贻琦说,你知道花语吗?阿松说,不知道,没送过别人花,所以就没研究过这些。何贻琦说,你没给你老婆送花?阿松说,她不喜欢。何贻琦说,她们说不喜欢,但你送她们花,她们还是会开心的。阿松说,我知道。何贻琦说,那你还是不送?阿松说,如果不能知道女人的真实想法,那最好的方式就是不要轻举妄动。何贻琦说,我虽然没老婆,但我知道你这样是错的。阿松说,你要看是什么样的女人。何贻琦示意阿松不要发出声音。怎么了?何贻琦说,他们好像在附近。可阿松并没有感觉到。何贻琦和阿松走出花店,走到十字路口等红绿灯。殊不知,倬高敏三人刚过马路,就在他们的对面。何贻琦和阿松看着他们的背影,并不知道他们是谁。突然敏放了一臭屁,虽然距离很远,并不能闻到,不知道到底臭不臭。但响是真的响。何贻琦有点心理作用,觉得氨气刺激到自己的鼻粘膜了,鼻痒打了一个喷嚏。高吓了一下回过头来,愣住了。何贻琦!高高叫道。真的是他!倬和敏闯红灯奔来。何贻琦虽然不认识他们,但看这架势,来者不善。跑!何贻琦反应过来,阿松已经跑出五十米了。何贻琦冲刺追上阿松,说,我们分头跑。阿松说,那我们在哪里见?何贻琦说,一天后,在回声图书馆,知道在哪吧?阿松说,知道。那是阿松进入第一次进入后摇的世界的地方。阿松跑得很快,即便今年四十几岁了,阿松还是坚持每周跑二十公里。阿松刚才回头看了一眼,背后追他的是一个有点虚胖的中年男子,穿着衣服显不出胖,外人看来顶多算壮,他戴着黑色框架的眼镜,价位大概在2000左右。那是敏,就是放屁的那一个。敏虽然看着挺壮,但他追不上阿松,敏在后面呼喊道,别跑别跑,我没有恶意,就说两句话。阿松看到前方五十米有一个正在打电话的警察,如果发生了什么,警察很快就会发现。其实阿松的直觉认为他并不是抱有恶意的,但阿松并不敢相信自己的直觉。阿松停下来,转过身面对敏。敏看阿松停了下来,也就慢下脚步,喘着粗气,走到阿松面前。阿松说,不错,你还能跟我这么久。敏说,我以前也是练过的,只不过这几年稍微懒惰了一点。阿松说,你叫什么名字。敏说,叫我敏就好,他们都这么叫我。阿松说,你就叫我阿松。我很好奇,你们为什么要去抓何贻琦?敏说,你接近他,不是为了那个?阿松说,哪个?敏说,你又是为了什么?阿松说,我想请他复出。敏说,复出?阿松说,对,我们想听妄闻的演奏会。敏说,我们?就是你吧。阿松说,对我想听,所以我来找他,但我相信,这世上不只我一人想他们回来。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敏说,如果你不知道,那还是不要知道为好。你还是不要和何贻琦再来往了。有很多极端的人要找他,我们是在拯救他。你被牵连其中真的很危险。阿松说,你追我一路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件事?敏说,那是当然。阿松说,落在你们的手里,他的下场会更好一些?敏说,甚至对他都没有什么害处。阿松说,明天,何贻琦会在······

何贻琦那里就糟糕了,何贻琦从来都不喜欢运动,大学体测都是补考过两次,老师无奈降低标准才过的。何贻琦没两下就被高和倬逮到了。倬说,只要你把蝉想交出来,你就不用整天东躲西藏了,不用担惊受怕了。何贻琦说,你们知道休谟吗?高说,不知道。倬说,好像有点印象,英国人?何贻琦说,对,英国人。那你应该知道不可知论。倬说,你居然还会信那个?何贻琦说,也不能说是相信,而是害怕。高说,那我们还能怎么样?你要我们怎么样?你是选择希望,还是选择你的懦弱。倬说,你知道吗?你本可成为光。何贻琦说,每一个人存在于世上,就是一束光。何贻琦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把弹簧刀,大喊了一声动次打次打劫果没有钱!!!高和倬呆在原地。他想入狱!这样就不能与他接触了,东西就拿不到手了。远处的警察听到何贻琦的鬼叫往这里跑了过来,叫道,你们在干什么?倬急了,这下该怎么办?倬急中生智,一拳揍飞何贻琦,然后飞奔逃离,警察没看到弹簧刀,追在倬的背后,怒斥着你他鸭的,别跑!何贻琦猛摔在地上,半边脸已经开始肿起来了。高蹲了下来,扶起何贻琦,说了一句,打的好。何贻琦捂着腮帮子,莫名其妙的被干了一拳,还被叫好。何贻琦生气了,捡起掉落在一旁弹簧刀,对着高的眼睛。高说,你可想清楚了。何贻琦痛且怒地不择道路走了。高站在空荡荡的原地,高今年已经55岁了。高做了很多研究,发表了很多论文,SCI也上了几篇,但他老了,已经没有灵感了,没有精力了。

那个晚上,手机上看到的新闻全部都是拉格朗日号。那一刻阿松躺在床上,彻夜难眠。爬起身来上了两次厕所,变得更加地清醒了。阿松读过一个日本诗人的诗集,上面有一句话,我不要什么所谓的深刻。那本诗集现在还放在阿松的床头柜上,上面盖着一本颈椎病矫正指南,还有一件刚换下来的臭衬衫。闭上双眼,阿松总是忍不住想很多,那个高中备考的晚上的天边那道红光总是出现在阿松闭上的眼帘里,阿松今年已经四十出头了,人到中年,阿松没经历什么风雨,平常的上班,平常的生活,唯有耳机里的音乐为阿松注入别致的成分。阿松睁开眼睛,眼前是天花板,小时候的天花板上总有一些大蜘蛛,或者会因受潮掉落一些石灰下来。所以阿松都不愿抬头看天花板。而如今,阿松仰面躺在床垫很贵的床上,闭上了眼睛。天花板于黑暗中的那一点灰白的反射,总是会让阿松想起隧道里住的那个线路工人大爷。

那是一个在大学校园里的隧道,一端的出口就是东校门,来往的车辆不是很多,以学生的自行车和电动车居多。沿着隧道走,大概走到中间的时候,你就会发现他的那间小屋。其实就是在隧道壁上的一处凹进去的地方,深度不超过五米,宽度也不超过十米,铁拉门外旁停着一些自行车和电动车,大爷也做一些修车的活计。他的那辆老旧的永久牌自行车停在他的那间“屋子”里。那里没有自来水,也没有排污管。阿松经常看到大爷拎着碰得已经有好多凹陷的铁皮水壶去隧道外打水,他的自行车吱吱呀呀地叫着,好像下一秒就会散架。阿松和他仅有两次对话,一次是他从背后骑着自行车,叫着,小心。然后从阿松旁边贴着穿过。阿松一惊,往旁边一退,叫了一声哦吼。还有一次,是阿松穿过隧道的时候,发现隧道里的一盏灯在闪烁,最后直接黑掉了。阿松走到大爷的“小屋”,和大爷说,大爷,那边有个灯坏了,你过去看一下。大爷从里面的杂物堆里起身出来,哪边?阿松指了方向。大爷说,谢谢你。我待会就去看一下。大爷进到里面去又蹲了下来。阿松跟了进去,问,你在做什么?大爷说,做一个小推车,我孙子大了,我想做个推车让儿子带着孙子到处去逛逛。阿松问,你的儿子在?大爷说,他是学土建的,经常要到工地上去跑,工作很忙,经常要出差。过两天他难得回来一次,我想让他带点东西回去。阿松说,你不去和你儿子住吗?大爷说,他不在这座城市,我在这里几十年了,也不想离开了。阿松说,我觉得搬去和他住,可以更经常看到他,彼此间也有个照应。大爷说,你说的没错,但我还是喜欢留在这里,待在你们年轻人中,这样我还能过的年轻一点。去儿子那,只能按照老年人的方式生活了。这间铺子,这条隧道,穿行于隧道的你们,都是我无法割舍的。跟你们大学生一起生活很有意思啊,只有在这环境下的熏陶下,我还能保持学习,我就怕哪一天我变了,变老了,当初念大学的我不见了。阿松说,你是这所大学毕业的?大爷说,是,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从这所大学获得新生的光明,我无以为报,我学习不好,我只能在这隧道里为大家修修车,在这隧道里守护每一盏灯。阿松和大爷告别,在隧道里走着,漫长的隧道因为有这些灯而不再黑暗。走出隧道的最后一步,阿松回过头来,大爷拿着梯子和工具箱,快要到坏掉的灯那里。阿松的视力很好,能够看见远处的大爷,口袋里塞着一包一直舍不得抽的万宝路。那应该是他儿子给他的。

有位哲人说过,我们的生命就是两个无尽岁月的黑暗间的一道瞬光。的确,就如蝉蛰伏地底十七年,破土而出,爬上一棵树,撕裂身体,蜕变羽化,大嚷一个夏天然后随秋风消逝。我们又何尝不是如此?但阿松觉得并不是这样。就像这个隧道一样,两端才是光明的,而路过人间的这一段才是黑暗的,即便世界是黑暗的,但仍然有许多人成为漫长道路的明灯,照亮着我们。灯是有寿命的,有的亮一周就灭了,有的亮了千年还在为路过的人指引前路。灯一盏盏地灭了我们又该怎么办?不用担心,还会有人会成为新的灯。那个人是或许是你,或许是我。

阿松两周之后路过大爷的小屋,那辆亲手做的小推车还放在里面,大爷不知道去哪里了。一个推着掉链子的自行车的女生站在门口,羞怯地往铁拉门里看去。

阿松决定了,他翻开手机里和阿乙阿城拍的照片,三个人笑得像个孩子。进入音乐软件,点了一首妄闻的歌。听着歌,在备忘表里写下了meteor shower.

那个女人果然来了,何贻琦在街区里的篮球场打球,她就站在篮球场边看着。这种地方站着一个白领模样的女子未免显得突兀,戴着墨镜和紧身的连衣裙,就像大学毕业的女生笨拙地学习着大人的样子。黑人兄弟看她居然是来等何贻琦的,都心生疑惑,也不时起哄吹口哨。等何贻琦尴尬地打完一场,她便挥挥手,让他跟自己走。何贻琦不知道她要带自己去哪里。但自己这么大个人,总不能被她给卖了。再说,何贻琦的自觉告诉自己她不是坏人。何贻琦满身臭汗的,手掌黑乎乎的跟在她背后。上了轿车,那个女人给他湿巾,擦干净手和身上的汗。擦完了,他们也就到了目的地。何贻琦和她去了几次,有时候她会带他去很高级的酒店请他吃自助餐,何贻琦一次能吃很多,服务员收盘子的速度还比不上他制造空盘子的速度。她基本不吃,就看着何贻琦吃,有时候会被何贻琦的滑稽逗笑,又立刻用手掩住嘴。有时候她会带他去五星级的宾馆,开一个高档的房间让他住一个晚上,把钥匙递给何贻琦的时候,她的耳根都是红的。何贻琦穿着便装去到那些地方,总觉得自己是动物园里的猴子。之后她给了何贻琦一些昂贵的衣服,何贻琦还是不愿穿上,被当成猴子,总比穿上衣服的猴子好。从来没有人无缘无故对自己这么好过,何贻琦再一次开口问她为什么这么做,她没有说话。第二天,她带何贻琦去了一个地方,那是一个艺术馆一样的地方,艺术馆很大,连着几座楼,里面都挂满了古代的现代的画,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雕塑,还有管弦乐队在里面的一处平台演奏,演奏着巴赫的曲子。何贻琦看到演奏的曲目目录表,上面还有肖邦的曲子。她今天没有像以往一样穿着高跟,而是穿着平底的帆布鞋,披着一件白色小外套,穿的像个大学生,她年龄本就不大。她走到了何贻琦的身边,他已经停留在一幅画前超过了五分钟,她问,很喜欢这幅画?何贻琦说,嗯。这幅下面的标价是910欧元。她说,这是至上主义的画作。一个年轻人仿照马列维奇画的。何贻琦问,马列维奇?她说,一个俄国的画家。何贻琦说,我从不敢相信,画居然还能有这样表现形式。对于何贻琦而言,这画并不具有怎样的视觉冲击,但就像一根针一样,扎破了何贻琦心中的白纱。她说,那里还有好几幅风格类似的,要不要去看看?何贻琦说,好。她说,如果你喜欢这里,之后我可以经常带你来。何贻琦说,拜托了。何贻琦是个路痴。何贻琦回到楼梯间,这里的颤颤巍巍的木头床睡得比酒店的柔软的大床安稳多了。何贻琦给了萨克斯一点钱,萨克斯只从其中抽了两张。他说够了。萨克斯领着何贻琦到楼上的那间屋子里,进门后,三层的铁架床冲击着何贻琦的视网膜。大厅里有三个三层的铁架床,两个狭小的房间里也各塞有三个。房间的墙上贴着满满的报纸,都是一些时事政治类的报纸。大厅的铁架床间放着一张掉漆的长桌,上面摆着干净的旧碗筷,只有两张长凳,剩下的人应该就是坐在两侧的床上,毕竟这里的空间这么小,连走路都要侧点身。萨克斯走到厨房去,何贻琦坐在客厅的一张床上,黑人兄弟坐在他的旁边,给何贻琦看他们的画作。他们知道何贻琦会画画,之前何贻琦拿了几幅画给萨克斯,想当作谢礼,何贻琦觉得萨克斯收的也太少了一点。萨克斯没要,全部给了这些黑人朋友。黑人朋友的画通常都是很粗犷的,没有什么底子,但可以看得出来,他们想表达对于生活的种种向往。何贻琦看了他们的画作,深有感触,去楼梯间把那个女人送给自己的衣服和那双乔丹都拿了上来送给他们,他们眼里噙满泪水,和何贻琦相拥。萨克斯把一盘一盘的菜端了进来,黑人兄弟说,何贻琦拿的钱就是拿来买菜用的。萨克斯给他们提供这个房间居住,他们交纳很少的钱,然后萨克斯做饭给他们吃。何贻琦说,他人真好。黑人说,是的,他帮助过很多人。他是个孤寡之人,之后老了走不动了,我们会照顾好他的,以此来报答他的恩情。何贻琦问,你们有尝试去找过工作吗?黑人说,我们都是失业的人,有的人已经换过几十份工作了,但我们绝不是干得不好。桌上已经摆上了十几盘的菜,烤德国大香肠,菊苣核桃仁色拉,和中国人学的油焖大虾,和法国人学的奶酪松饼,萨克斯很舍得花钱。等萨克斯脱下围裙,坐在拥挤的长桌上,黑人才开始动勺。何贻琦旁边的黑人有点挑食,有的一盘子一勺都没有伸过。何贻琦拿起筷子,那是萨克斯专门为他准备的。看着无言的众人埋头吃饭,脸上洋溢着笑容。何贻琦感觉这里就像一个家一样。

何贻琦在马克思故居的门口徘徊了好几次,却始终没能迈进去。何贻琦离开马克思故居的门前,游走在大街小巷,走过当初炸街过那些地方,那些自己亲手涂白的墙面上现在又多了很多涂鸦。这座小城还没有被水泥竹林所包围,新城和旧城之间并没有明显的边际线,这座城市一片祥和,暖光照射在大街上,玻璃橱窗里的老爷爷在小黑板上写着什么,年轻人靠在椅子上拿着一本书,面前放着老爷爷给他倒的水,柠檬果肉漂浮在玻璃杯中,带着一丝的薄荷香气。开书店不易,特别是现在这个时代。看到了一家酒庄,门口上挂着一辆山地车,好像就是前辈请自己喝的那个牌子。何贻琦进去买了一瓶经典的“刹车阀”。没半瓶就喝得何贻琦的大脑就要刹车停转下来。何贻琦迷糊间想起了北岛的一首诗。

可疑的是小旅馆

红铁皮的屋顶

从长满青苔的舌头上

淌落语言的水银

沿立体交叉桥

向着四面八方奔腾

可疑的是楼房里

沉寂的钢琴

疯人院里的小树

一次次被捆绑

橱窗里的时装模特

用玻璃眼睛打量行人

可疑的是门下

赤裸的双脚

之后何贻琦跟那个女人又去了几次艺术馆,在车上,那个女人问他,最近身体还好吗?有没有生病?何贻琦心想,不会真要把我卖了吧,没生病是不是会卖一个好价钱。何贻琦说,有点咳嗽,手掌也经常很麻,就像很多根针刺着手指头肉一样。她说,是不是末梢神经炎?何贻琦说,我不知道诶。她面带愁云,说,你来我这里住吧。你住的那地方环境太差了,吃的也不卫生。何贻琦说,我觉得那里很好。她没有强求何贻琦,她问,打算去参加入学考试吗?何贻琦回答说,对。她说,那要去找前辈要一点材料,抓紧复习。何贻琦已经没脸见前辈了,何贻琦没有回话。她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于是问,你最近有画画吗?何贻琦说,没有,离开旅社后就没有画过了。她说,那你要不要来画一画?下了车,她带着何贻琦穿过艺术馆,来到了深处的一个展馆。这里有一面白墙,很大,足足有五米高,十几米宽。她说,你就在这里画吧。地上整齐地堆放着几个颜料桶,三个调色盘,五把大小不同的刷子和一堆的颜料。何贻琦说,你要找的人不是我。她说,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何贻琦说,你要找的是cicada对吗?她说,你不就是吗?何贻琦说,我可算明白了。她没有说话,像初次见面时的那样,挽着手臂。何贻琦想起这些日子来,她一次次和自己说,早上好,再见,昨晚过得怎么样?上次拿的衣服好穿吗?拿的钱够用吗?晚上睡觉会冷吗?就像何贻琦的老妈一样,虽然她应该只比何贻琦大一两岁。

她穿着束身长裙不好蹲下来,但她还是蹲了下来,拿起了一把刷子递给了何贻琦。何贻琦压制着自己的跳动的内心,想,受了她这么多的恩惠,总不好意思拒绝。何贻琦开始调颜料,蘸了一刷子,却不知道从何入手,何贻琦站在白墙面前,直到油漆桶的颜料起皮,刷子上蘸的颜料变干。何贻琦欲哭无泪,已经,画不出来了。她站在旁边,有些诧异地问道,那我离开,你自由发挥。何贻琦坐了下来,这里很安静,没有人过来。她替自己关上的玻璃门,这里静的只有自己心脏的跳动声。白色墙壁如同化作荒野吞噬了何贻琦,何贻琦落入无底的白色深渊。何贻琦多久没哭过了呢?何贻琦没有算过,但一定已经很久很久了,因为何贻琦的眼睛酸痛得难以忍受。第一次离开父母就是八千多公里外的德国。何贻琦第一次感觉牵在自己身上的丝断了。世界的冷彻在没有家的庇护下侵蚀了何贻琦,但是啊,这个世界上的暖意也是无处不在的。何贻琦的身边,他们一个个出现了,牵着何贻琦走出了荒原,千山万水塞进何贻琦的瞳孔。下午她来到这里的时候,何贻琦还是一点都没画。她说,没事,画不出来也没有关系。她想带何贻琦走,何贻琦眼神空洞地坐在地上,她拉不起来,也就只能任他坐那儿了。何贻琦听到外面传来音乐声,何贻琦打开玻璃门,听着微风承载音符而来,但好像不是那只管弦乐队,何贻琦侧耳聆听,那是一首后摇。那是无言的摇滚,沉默通向有言语所不能到达的地方,那是水于浪的梦想意义。大概是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何贻琦就抱着双腿听着他们演奏,the second breath after coma,那琴弓拉出的音潮就像一川清流,情绪从高浓度流向低浓度,就像喝了五个小时来的第一口水,渗透压下降了,眼球充血得到缓解,何贻琦变得更清醒了一些。第二天她来到这里时,何贻琦已经不见了,颜料撒了一地,那面墙上没有一处留白,所有的颜色都用上了,混沌间透露着极端的情感,何贻琦将自己的内心全都画出来了。在画面的右下角,写着小小的cicada。

她来到楼梯间找何贻琦,何贻琦说,你还要我做什么。她说,和我走吧。何贻琦说,很抱歉,我要回国了。她说,我可以和你一起走。何贻琦说,我对不起你。你很优秀,不应该找我这样的人。她说,我不在意那些。何贻琦大声说道,你还不知道吗?赫卡尔,我让你走。这是第一次何贻琦叫她的名字。何贻琦想把那个化妆盒还给她,她接过后扔向了何贻琦,赫卡尔啜泣着离开了。当晚,何贻琦就坐上飞机回国,在家楼下,家里的客厅是暗着的,走到楼梯口,阿婆的房门前插着几柱香,何贻琦停了五秒中,放下手中的行李,拿下一根香,拜了一下又插了回去。回到家里,父母在家里,而且客厅的灯是开着的,何贻琦可能刚才在楼下看错了。何贻琦拿出包里的牧羊犬挂坠,放到母亲的手上,父母不知道何贻琦今晚回来,母亲一直握着何贻琦的手,何贻琦一直想洗手都没有机会,父亲一改常态唠叨个不停,去厨房掰开了一大个柚子。在梦牵魂绕的洗手间里洗完澡,回到自己的房间,房间里锁着陈腐的空气,打开窗户,大连的海风再次涌入这片小天地,何贻琦俯下身子探进床底,把自己画了七年的几千页的漫画拿了出来,和父母说了一声,何贻琦骑着自行车来到大连的一座公墓深处,去旁边的墓碑前的蜡烛前给自己偷拿来的父亲的香烟借了个火。拿出带子里的漫画,用蜡烛点燃一角,放在爷爷的墓前。黑夜里,泛黄的纸被火焰撕扯成碎片,火星随风跃起。何贻琦蹲着,不断地咳嗽,抽完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支烟。圣经中说,雅各离开别士巴往哈兰走去。日落的时候,他来到了一个地方停息,在那里过夜,他搬了一块石头做枕头,躺在地上,睡着了。他梦见有一个梯子从地上通到天上,梯子上,上帝的使者上下往来。

第二天,他去找了大学里的他最喜欢的那支乐队。历经两个月,他拉了其中的一个键盘手和贝斯手入伙,又在音乐节拉一个吉他手,在酒吧里找了一个鼓手。就这样组建了妄闻乐队。虚妄的妄,闻令的闻。84年,何贻琦的母亲做试验的时候,发生了爆炸,那就是阿松那晚见到的红光,正是那道红光,何贻琦第一次上台演出,正是那道红光,让阿松遇见了何贻琦。

何贻琦不是胆小,而是明目张胆未免太过危险,如果复出,那台下的观众里又有多少是为音乐而来。何贻琦看向身边的箱子里的电吉他,箱子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不远处的架子鼓上披着透明塑料膜,蜘蛛已经潜入其中,在鼓架上织起了网,演出的海报被何贻琦踩在脚下,小号的铜管里也许还残留着低音回荡的波纹。这座仓库埋葬了整支妄闻乐队。

何贻琦来到大工,来到回声图书馆,阿松在一楼坐着,何贻琦避开他的视线来到天台,坐在一架望远镜前,天边灰蒙蒙的,看不到什么。何贻琦想,这天际缺少一道红光。何贻琦走到楼下,回声图书馆里,阿松用吸管搅动着一杯咖啡,没加糖没加奶,何贻琦用勺子拨动着甜到发腻的咖啡。而敏在星海湾浴场吹了一整天的海风。阿松问何贻琦脸怎么肿的这么大。何贻琦说,别管这事了。何贻琦问,你喜欢后摇?阿松说,喜欢。何贻琦问,后摇对你而言,是什么?阿松说,是月光。何贻琦说,月光又是什么?阿松说,月光就是月光。何贻琦说,你有没有读过北岛的一首诗,

落叶吹进深谷

歌声却没有归宿

冰上的月光

已从河面上溢出

眼睛望着同一片天空

心敲击着暮色的鼓

我们没有丧失记忆

去寻找生命的湖。

阿松说,没有。何贻琦说,这便是我对后摇的理解。阿松本以为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人,但其实,他们是一样的。何贻琦说,你也是做后摇的,你应该明白,这是一个寂寞的游戏。阿松说,漂浮在后摇的海上,唯有掀起波澜,我们才能与别人相见。寂寞不是原罪,而是阿松说,你还会和我见面,说明你还是想复出的。何贻琦说,衰老的蝉还是想发出最后的叫嚣。那演出又在哪里进行?又是什么时候?阿松说,在大连港的那艘退役的航母上,就在他们回来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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